你手里捧着的究竟是钵还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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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金钵

李万从睡梦中醒来。头还是有点疼。习惯性摸了摸床头，没摸到手机。李万惊了，赶紧坐了起来，才想起来手机昨天晚上被自己弄丢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没了手机也就没有了时间概念。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李万枕边，李万觉得有点饿，就起床准备去吃个早饭。

李万很久没有吃过早饭了，也算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从大学那阵儿就不太吃早餐，一觉醒来有的人中午饭都已经吃过了，只能凑合着吃一点零食算是早餐和午餐的结合。大学毕业生活也有了规律，但是还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李万他妈妈每次打电话过来都会跟李万叮嘱：“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吃早饭啊。”李万每次都是在电话里答应的干脆利落，但还是不想吃。可以吃，但没有必要。感觉所有事都没有必要，只是有些东西不得不做而已。

去早餐店吃饭，李万觉得自己吃不了多少，只要了一碗粥和两个包子。吃完觉得不够，越吃越想吃，又要了两个煎饼和一碗米线。

早餐店的人也不算太多，但大家都喜欢自己坐一张桌子。早餐没有必要成群结队。早餐必须是一件能够放松自己的行为，结束一晚上在梦里挥霍梦境中的另一种人生的豪迈，重回庸俗无趣的现实社会，需要一定时间让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早餐节省了这段时间，人们嗅着香味不自觉就步入现实世界。社会的进步需要早餐。李万想。

有人坐到了李万的对面，李万有点儿不情愿。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店里每个桌子都有人。就像是抽奖抽到自己。李万告诉自己要乐观一点。

继续吃自己的米线，有点辣，咬一口煎饼，感觉米线就着煎饼味道也是不错的。吃饭之余，李万发现对面这个人没吃饭，就是在看自己。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万，看得李万头皮发麻。

李万咽了一口煎饼，问他：“你瞅我干啥？”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又遇上这种没事找事儿的人了，李万起身就想走。想了想，还是饭比较好吃。就没理他，继续吃自己的饭。李万告诉自己吃完就走，绝不停留。

对面那人来了兴致：“唉，兄弟，那你说你瞅我干啥啊。”

李万笑了，很释然的笑。喝了一口汤：“瞅你就真的是在瞅你吗？”

“哈哈哈哈。”对面那人也笑了。大笑了两声把右胳膊支在桌子上，头往李万这边伸，声音小了许多：“昨天晚上运气挺好啊兄弟。”

一见如故的语气。

李万没说话。

“今天你还能往哪跑？”

“我一直都没跑。”李万看着他。“我也在等你。”

五年前，李万二十岁，叫李万，但连一万都没有。二十岁生日，李万告诉自己，我不能只叫李万，我要有五百万。零零星星做过保安，跟人混过厂子，教过学生，也在二十多层的大厦上飘过。啥都能干，无所谓，反正年轻。只要给钱。五年后李万的银行卡里有了五百万，完成了梦想那就没有梦想，反正已经有了钱。跟朋友满中国跑。去过蒙古大草原，也去过上海静安寺。中国大部分能玩的地方都去过了，也没有出过一次国，不是信仰，而是钱不够。有一天在荒郊野岭，遇见一个僧人，李万二话没说拉起僧人的手就往他的钵里塞钱，也没注意钵到底是金还是瓷，僧人满脸嫌弃的把钱塞进袈裟，看着李万：既然施主诚心向佛，那贫僧便为施主渡上一渡，顿了一会儿，又说，施主可知自己究竟是谁。很尴尬，两人一直沉默。就像是上学的时候回答老师的问题，不知道，那就一直沉默。僧人领着他回到一处古庙，让李万捧着那钵，人生本无物，得到的多了，承担的便多了，与其受尽这俗世的折磨，何不选择放下，贫僧可替你承担。

话毕，往钵里注沸水，不停。李万双手颤抖，一恍惚，没抓稳，钵碎了，沸水直逼双眼，耳边有声音呼啸而来，你究竟是谁。李万睁开双眼，如梦方醒，才发现面前只是有一条岔路。李万摸了摸包，包里有一个金钵。

也说不清是真是梦，李万沿着路走，一边走一边想，我到底是谁。路到尽头，李万的司机王一在车里等他。李万还是没想明白。钵倒是金钵。李万打开车门，第一句就是，我今天好像见到佛了。

王一是李万发小。李万没钱时候就是发小。当年没钱的时候王一给李万开车，李万说，等我有钱了让你当个总经理。王一就笑。也不说话。等到李万有钱了，让王一去公司当总经理。王一摆摆手，开车开多了，也坐不惯办公椅。还是开车吧。

这一开就开了快十年。

王一回头看了看李万，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王一说：“佛找你干啥？”

李万皱了皱眉头，说：“佛问我究竟是谁？”

目光四散，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李万拍了拍王一的肩：“你说，我究竟是谁啊？”

王一就笑了：“你是李万啊。”

“李万就一定是李万吗？”李万反问。

王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顿了顿，王一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佛找你一定也有什么别的原因的。回去之后咱们供着点儿。”

“嗯。”李万不喜不悲，声音里全写满了面无表情。

王一没有回头就知道李万快睡着了。

到家李万就把金钵供了起来。每天早上三炷香，晚上三炷香。也不怎么到处跑了。每天就是看看书，照顾照顾自己的生意。

生意越来越好，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外面始终有传闻，说李万本来只是一个穷小子，有一天在山上撞见了真佛，也说不清楚是李万感化了真佛还是真佛感化了李万，佛赐给了他一个金钵。那钵真的是金光闪闪，一般人被那金光普照一下，都能收到佛祖保佑。李万现在这么有钱就是因为李万家里藏着这个金钵。

后来传闻越传越离谱，各地也是有着不同的五大版本，最后五大版本创始人也是集中商议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李万家藏着真佛。

钵即是佛。

总有人拜访李万想见识一下金钵，李万都婉拒了。越是拒绝，钵就越是神秘。想见的人就更坚持要见一见这钵。李万刚开始还会反问：“钵真的就是佛吗？”

众人点头。

李万又说：“那佛就真的是佛吗？”

众人又点头。

李万低头，转身，手负于身后，叹了口气说：“佛只是钵呀。”

话毕，关门送客。求钵的人李万再也不见了。

见不到钵，有人们商量着偷钵。

几个人趁着夜色悄悄摸进了李家的院子，翻了个遍，没找到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大家讨论了一下，钵只能是李万随身带着。没有任何角度可以下手去偷，只能抢。

李万就端坐在车里，双眼微闭，面无表情。王一把车开的飞快。后面有几辆车尾随。

王一：“李哥，等会我把车停在钉子巷，你赶紧下车往巷子里跑。”

王一回头看了看李万，又说：“钵就在包里。”

过路口。急刹停车。李万下车，转身去开王一的车门。王一锁住车门：“李哥你先走。”

李万抓着包：“一起走。”

王一又说：“钵就在包里。”王一发动了车，发动机的轰鸣把李万往巷子里赶。

李万钻进巷子里，听见几声枪响，就再也没有轰鸣声了。

巷子里很静，李万抬头看见一片星空。星空是有形状的，像一条长河蔓延伸展。李万想起和王一在露天的阳台喝酒的时候，那个时候星空是没有形状的。星空遥远，连接大地。李万仰头喝了一杯酒：“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谁。”

王一没有喝酒，王一说：“你就是李万，李万就是李万。我是王一。王一就是王一。因为我是王一，所以你就是李万。因为你是李万，所以我就是王一。”

李万当时觉得王一说的太对了。没想到王一平时看着挺世俗的，却悟的这么透。自己天天悟，反倒像是陷里面了。李万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可是王一还是王一吗？巷子里的李万拎着包。没有了王一，李万还是李万吗？李万看着包，钵就真的是钵吗？

李万用力把包摔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李万呆呆的看着碎片，想了很久。

缓过神来李万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手机不见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李万有点儿困，很想睡觉。

也不知道去哪。叹了口气，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钵呢？”对面那人问。

“碎了。”李万目光低垂。

“你是不是没死过啊？”

“难道你死过？”李万反问。

对面那人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横在李万脖子上：“我问最后一遍，钵呢？”

李万闭上眼，没有说话。

李万感觉有血从自己脖子里喷出来。血溅到手上，像是有沸水喷涌而出冲刷双手。鲜血直逼双眼，耳边有声音呼啸而来，你究竟是谁。李万在心里回答：我就是李万。

李万睁开双眼，面前坐着两个警察。一个警察说：“李万你涉嫌商品造假以及偷税漏税，已被我们公安部门依法拘留。希望你能如实交代犯罪过程。”

李万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在重复，我就是李万啊。

另一个警察说：“李万你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我们这里是有监控的。”

“我是李万啊。那你是谁呢？”李万盯着桌面。

警察：“你这样不配合我们调查，今天是不可能让你出去的。”

李万笑了，笑一阵儿又开始哭：“王一已经不是王一，就算李万还是李万，钵还能是那个钵吗？”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走出了审讯室。

左边的警察问：“王一是谁？”

“钵是啥？”右边的警察也问。

两人沉默，沿着通道走。

走到尽头左边的警察说：“我知道了。”

右边警察：“你知道啥了？”

左边警察：“王一就是王一。钵就是钵。”

右边警察也开始笑：“我就是我。你就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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