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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你有多久没有哭过了？”李萌问我。

我笑了笑，举起酒杯的手顺着笑微微颤抖，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我说：你喝多了吧。

李萌摇摇头，对着地面发呆：我，我没喝多。我怎么可能喝醉呢？我，我是谁啊……

我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小时候老师在班里问，你们有多久没有给父母洗脚了？大家都不说话了。不说话不是默认，不说话更多的是无言以对。对了，我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呢？

我小时候经常哭鼻子的。自己走路摔一跤会哭，在班里被人欺负了会哭，被老师批评会哭，印象挺深刻的一次是我家的狗走丢了，我推着我的自行车，一边哭一边走在大街上，大声喊着黑黑的名字。我家狗叫黑黑，我起的名。本来我想叫他侯黑黑，我妈说狗怎么能跟人一个姓呢？我就蹲在地上委屈的说，妈妈你都说狗狗已经跟我们成为一家人了，我们一家人都有姓，为什么狗狗没有。妈妈摸着我的头说，狗狗这么可爱，当然不能有姓了啊，就像我和你爸爸叫你的时候都是叫达达，这样才能显得更加可爱啊。我觉得我妈说的挺有道理。高兴的站起来摸着黑黑的头大声的叫他：黑黑，黑黑…从来没能想到有一天我会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喊着黑黑这个名字。一边喊一边哭，整条街空荡荡，半天才驶过一辆车。车灯顺着我的脸一闪而过，我看着我倒映在地面上的身影，想起来那些日子里我车轮前总会有一条狗的身影，眼泪就掉下来了。

最后没有找到黑黑，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李萌举起酒杯，什么话都没有说，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喝完望向窗外，双手撑着脑袋，眼圈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什么呢？

李萌缓过神，眼神从窗外飘回到我脸上，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有点伤感。

我：那怎么办嘛？不行就哭出来，我又不是没见过。

李萌：那你说我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我来不及想，语言在这种场合都是迫不及待从嘴里蹦出来的。我说：想不起来了。你自己说。

李萌冲我笑了笑，说：我也忘了。

笑的像哭了一样。

我端起酒杯往李萌脸上怼，我说：行了行了，喝个酒还伤感起来了，咱们这生活多滋润啊，根本不需要伤感。不说了不说了，干一个。

李萌就举起酒杯跟我喝。没有再多说什么。

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大家心里都憋着太多东西了，憋的久了就像堵住了，吐不出来，哭不出来，也不想再多说。李萌说：再开一瓶吧。

我：嗯。

李萌说：那咱就不谈伤感的事了。你这人啥都少，就是话多，那你给我分析分析，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想了想，说：哭没有程度，就像是拿水桶接水，水已经满了水龙头却没有关。水只能流下来，眼泪也只能流下来。没有办法，我注定只是桶，桶控制不了水龙头。

李萌说：那你说你是桶，水龙头是啥啊？

我说：水龙头就是这个世界。

李萌开始笑，笑了一会儿说：我算是明白了，以后不管说啥，我都说他是世界。

我摇摇头，抿了一口酒说：其实我可以和这个世界对话。只是你们不知道。每当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复杂的时候世界会问我，一加一等于几。我说，等于二。世界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傻孩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啊。当我觉得世界很简单的时候，世界又问我，一加一等于几，我说，等于二啊。世界反手甩了我一巴掌说你个笨比，一加一就一定等于二吗？我很生气再也没有和世界说过一句话。找不到世界后我才知道这就是世界。

李萌看着我，没说话。可能是我说的太多，他没听清楚，也可能是我根本没有说清楚。

对视了一会儿，李萌挠了挠头：你刚刚说啥？

我说：我啥都没说，你听错了。

李萌哦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许多个寂静包裹黑暗的夜里，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微微闪烁的星星，眼泪不自觉的滑下来。有时候是因为感动，有时候只是想哭。

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时候太多，想哭就哭反倒显得人奢侈浮夸。最近一次哭是因为和女朋友分开。拉手，松手，挥手，我目送她上车，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道别，所以我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我觉得她懂，她应该懂，可是这世界不是懂得就能过得很好的。

送走我女朋友之后我就趴在家里的床上发呆，盯着床上那只咧着嘴笑的兔子，它笑，我哭。

还有一次在上班的时候，我妈突然打来电话说，你奶奶出车祸了。忘记还说什么了，听完第一句我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订了回家的票，进门就是我奶奶的遗体。我趴在冰棺上就哭了起来。

身边许多人在哭。

我很少见到过成年人哭，印象里我爸从来都没有哭过，我妈偶尔会哭，其他人我就更没有机会见到了。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一块哭，有的是因为我奶奶，有的是因为死亡，还有人因为想哭。只有在葬礼上才肯在别人面前大声的哭出来，这是那些跟我奶奶并没有什么交集的人为之哭啼的理由吧。

外面有人骑着摩托轰鸣而过，店门被这声音吓得颤抖了几分，前台的服务员捧着手机专注的看。灯光阻隔夜色的渗透，所以我没有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有灯的时候不一定有夜，夜晚存在于你觉不觉得它是夜。

李萌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我的肩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个厕所，等我一下啊。

我点点头。目送他往厕所的方向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冲着服务员招了招手，我：买单。

服务员翻了翻手里的小本子，对我说：你这桌已经买过单了啊。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服务员还站在一边。顿了顿，我起身，走出店门，呆呆地站在路边的一棵树旁，抬头什么也看不清楚，应该不是星空，也不应该是树叶。我揉了揉眼，李萌就站在我身后。我用力的对他笑，他也对我笑，眼泪顺着笑脸滑下来。

好在我俩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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