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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就像灰烬隐于尘土
王贵的母亲出车祸了。就在这个月的初七。人们广而告之。
王贵算得上是本地的首富。这天他还在跟人打麻将。
“三万。”
“胡了。”王贵把桌子上的牌一推,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一下。
抬头看了看几个牌友:“不好意思啊兄弟们。”
“不说了不说了。再来一圈。再来一圈回去了。”有牌友说。
那就再玩一会儿。大家开始码牌。
王飞就是这个时候进来了。
王飞是王贵的弟弟。亲弟弟,一个妈生的。当年也是一起苦过来的,一个馒头,王贵咬一口,给王飞咬一口。王飞咬一口,又递给王贵。王贵摇摇头说:“哥不吃了你吃吧哥吃饱了。”王飞就一口气把馒头全吃了。就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亲情吧,王贵走南闯北挣了不少钱之后,王飞也就不再是原来的王飞了。
王飞是哭着进来的。一进来就抓着王贵的衣袖,一边哭一边喊:“哥……哥……”
王贵没有扭头,摸了一张牌,又扔了出去:“九万。”
顿了顿,又说:“你说话好好说。”
王飞没有说话,趴在王贵的胳膊上不停的抽搐。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王贵的脸说:“妈……妈出车祸了。”
王贵的手还没摸到牌,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没有回头看王飞。
王老汉就坐在五楼急救室的门口。手上胳膊上包扎着纱布。看见王贵走过来想站起来,被王贵摁了一下,又坐下去。
“爹,你没事吧。”
“我没事。”王老汉抬头看了看王贵,又扭头看了看急救室。
有医生摘下口罩朝这边走来:“你们都是伤者家属?”
没有抬头。
王贵嗯了一声。
“我们已经……”
王贵拍了拍医生:“咱们来这边说。”
医生随王贵走到楼梯口,搓搓手:“王哥,我也不知道是你。”
王贵点上烟:“先说说我妈吧。”
“您母亲……我们抢救了。可是碰撞太严重。受力点全部集中在后脑。我们己经……”
“不缺钱的。”
“王哥,这个不是钱的事,碰撞太严重,真的没有办法了。”
“真的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啊。”
“那你去忙吧。”王贵踩灭了烟。
五楼急救室的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大都是王贵身边的一些亲戚朋友们。看到王贵走进来都看向王贵,人群不自觉的往他身边收缩。
王贵摆了摆手:“谢谢大家关心,大家先回去吧。”
低头看了看地板,又说:“帮我照顾下我爸。”
老刘和王贵是至交,至少在外人看来。二十年前老刘只是还只是一个小警员。怀揣着梦想进入警局,想用一腔热血去惩凶除恶。为警三年日日起早贪黑却还是碌碌无为。就是在一次街道的巡逻上,老刘遇见了刚回乡的王贵。
有车逆行,撞上了王贵的车。车头挤压车头,碎片四散。当年还是小刘的老刘冲过去把腿卡在车里的王贵救了出来。
后来王贵经常招呼小刘喝酒,从小刘喝到了老刘。王贵还是那个王贵。
基本上每次都是王贵先端起酒杯:“兄弟,不管怎么说,先敬你一杯。”
“没什么没什么。王哥。”
喝多了王贵就会问:“你说你这样值得吗?万一你冲进去咱俩都没命了。值得吗?”
老刘:“值得。”
一杯酒下肚。
没有犹豫。
王贵喜欢老刘的这股劲儿。他是他年轻时的梦想。
所以老刘只用一年,就当上了警察局局长。所以就是所以,终究不值得深思。
老刘就站在路边,身后跟着几个警察。身边站着王贵。
老刘递给王贵一根烟,帮他点上。又拿了一根烟自己点上。看了看王贵:“王哥。这个事情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就是有一个人在人行道非法骑摩托。从身后撞到了咱妈。”
“摩托?”
“摩托。”
“摩托给我妈撞成那样?”
老刘没有说话。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贵看着老刘,问:“人呢?”
老刘:“人我们已经抓到了。现在在局里拘留着。”
王贵:“他妈的我弄死他。”
终究还是没有。杀人偿命的理念存在于心,但还是畏惧法律。
等王贵回到医院。王母已经没了呼吸。
有医生交给王贵一个袋子,医生告诉他:“王哥,这是您母亲的头骨。已经裂成两块了。做手术的时候取下来的。到时候一块埋了吧。”
王贵双手颤抖。接过袋子放进自己衣服内兜。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就举办葬礼吧。咋排场咋来。我妈受了一辈子罪。怪我。这是王贵的原话。
有朋友在一旁说:“王哥啊。我觉得咱妈的医药费和葬礼的钱,都应该让局里那个畜牲给。就算是依据法律,也要让他多赔点……”
王贵把茶杯往地上一扔:“这他妈是钱的事吗?”
又说:“要不是这傻逼法律,老子弄死他。”
葬礼定在初九。
屋里摆着冰棺。棺前放张桌子,摆着老太太的遗像。从7点就开始来人。一个接一个跪在老太太遗像面前,一边哭一边磕头。王贵就站在一边,给人们点头,偶尔鞠个躬。
王飞跟另一些家属站在另一侧。有人跪在遗像前哭,他们也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王飞一边哭一边说:“妈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走了以后我们可怎么办呀。”
王贵没有哭,顺着冰棺的缝隙往里面看,母亲就那样安静的躺着。跟睡着了一样,怎么就死了呢。以后怎么样?还有以后吗?
院门外,鞭炮声和烟花齐鸣。
王安正在网吧玩游戏的时候接到了王安他妈李现的电话。
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哭了起来。
王安想,是不是老师又给我妈打电话了。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
李现:“安安啊,你奶奶出车祸了。”
还好还好。老师没有告状。
“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啊。应该没什么事的。”
王安:“嗯。那没什么事我挂了。在上课。”
挂了电话继续玩游戏。
朋友问王安:“咋了?”
王安:“没咋。我奶奶出车祸了。”
朋友:“你也别担心。现在车祸很正常。前两年我爷爷也是出车祸。住了几天医院就出来了。”
“嗯。”
“现在医学很牛逼的。相信科学。”
王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皱着眉头:“现在这游戏上个钻石可真难。”
晚上王安和朋友出了网吧准备回学校。
李现又打来电话。
“安安啊,回来吧。你奶奶不行了。”
王安没有回学校。直接去了车站。
到家已经是早上。院门外鞭炮声与烟花齐鸣。
还是会哭。尽管在路上的时候王安觉得自己不会哭。进屋,看见冰棺,眼泪就落了下来。李现就抱着王安一块哭,一边哭一边安慰王安:“别哭了别哭了。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大家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王贵出门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扔地上踩灭了。
亲朋好友陆续赶到。都在老太太冰棺前哭上一会儿,烧两张纸,磕几个头。起身拍拍王贵的肩。大家都说:“节哀啊。要节哀啊。”
王贵点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李现和王飞在里屋收拾老太太生前的衣服,人死了,衣服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也没有多少东西,还是要收拾收拾跟老太太一块合葬。大件到时候就在入葬的时候烧了。都是老太太的东西,人去了天上,东西也要陪着。跟古代各种帝王皇帝入皇陵的模式差不多,总要有一些人或者一些东西成为人们悲伤的牺牲品。王飞拿着老太太生前的貂皮大衣:“嫂子,这些东西都给老太太装上?”
“嗯。装上。”李现继续收拾下一件。
旁边有人说:“老太太这衣服挺多的啊。”
李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收拾。
王飞把李现叠好的东西放好,问李现:“咱妈那些首饰呢?”
“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明天一块埋了?”
李现看了王飞一眼。笑了。笑了一声问王飞:“怎么还舍不得了呢?”
王飞也笑了:“也不是舍不得。当初买的时候也挺贵的。”
王安站在门外,看着李现和王飞在里屋笑。王安有点儿想哭,又有点想笑。
王贵在身后叫王安。“安安。你过来。”
王贵从衣服的内兜拿出一个透明的袋子。“这是你奶奶的头骨。”
王安觉得自己不用说话。王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贵:“我一直觉得你奶奶没有事的。医生把这个袋子给我。我一直觉得她没有事的。”
王安看着冰棺,问自己,这是谁的冰棺。这是什么啊。我怎么突然就回家了啊。我是做了一场梦吗?
王贵接了一个电话。又有人知道消息之后来参加葬礼。王贵往门外走。走了一步停了一会儿。回头看着王安:“我看着你奶奶这个头骨都成这样了,她怎么可能没事啊!”
王安坐在地上,问自己,我是不是还没有醒过来啊。
初九的晚上该安排的算是安排好了。人也埋了。生活还要继续,就像总有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在王贵家硕大的院子里没有人在哭。有人在等,有人在说。更多的人还是在笑,生活需要欢笑。
借口编写现实,大家唯以度日。离开一个人继续生活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宁静平和。王飞刷着微博跟旁边的人说:“唉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又跟谁谁谁分手了啊。”
旁边那人:“不知道啊。让我看看。”
王贵点了一根烟,又递给王老汉一根。
王老汉摆摆手:“我出去走走。”
王贵看着他的背影,烟滑落到了地上。
大街上路灯依旧昏暗,摩托车电动车在人行道疾驰而过。有一个小孩牵着妈妈的手颤颤巍巍的走过。小孩抬头看着妈妈:“我们明天为什么要去西江县啊?”
妈妈说:“因为妈妈的大伯去了别的世界了。他也希望安溪能去送他啊。”
王老汉看着母子俩慢慢走过,抬头看了看路灯,喃喃自语:“他没有去另一个世界啊,他是真的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大家都会死。只是不希望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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