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不知被谁挂了,我再打过去,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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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情人
凌晨两点,回想着白天的事,我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有个人发了个黑眼圈熊猫的图片,说又加班了,我看了看头像,是苏在,一个在游戏公司工作的朋友,因为工作性质,经常深夜加班。我点了一下他的头像,发了个表情包过去,说:“帅哥,来聊个五块钱的吗?”
他直接给我回了个语音电话,他的声音从话筒传来,似乎还带着些疲惫:“怎么了?睡不着觉?”
“嗯。”我打开床头灯,调整了一下姿势,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以前当过大学辅导员?”
“我记得,怎么了吗?”他似乎是起身了,我听到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我今天去参加他们的聚餐了,后面的故事这个说来话长,大概要花个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能讲完……”
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那怎么办?多加五块钱我洗耳恭听。”
我哈哈一笑,跟他聊天真的很轻松。
那时我刚毕业,找了一个高校辅导员的工作。刘淼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中的一个,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那几年经常有学生抑郁症自杀的新闻上报,社会关注度比较高,我们学校也发生过一次,不过还好,那个学生没有跳下去,但这引起了院领导的高度重视,让我们务必重视这个事,多关注那些那些比较孤僻,总是独来独往的同学。
我在几个学生会成员和班级干部的帮助下,做了一份名单,其中一个就是刘淼。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措施,就是让宿管多多关注他们,让班干部在集体活动中带带他们。
我跟刘淼的正式碰面是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餐馆,我跟同事在那里吃饭,他坐在我们隔壁,一个小角落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抹茶蛋糕,他戴着耳机正听着歌,因为耳机有些漏音,所以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声响,似乎是,在放着生日快乐歌,但不是我们听过的那种儿歌,而是一种机械男声,单调地重复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完全不在拍子上。
但他握着手机,温柔地盯着屏幕,脸上带着很满足的笑意。
我印象之所以这么深刻,是因为他脸上满足的笑容无端地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但我还是过去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他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还在,对我说了声谢谢,有些生硬,但那种诡异感消失了,我觉得,他可能也没那么孤僻吧。
可是过了快一个星期,也许更久一点,刘淼的室友就来找我,说,他们真的受不了了。刘淼可能精神上有一些问题,以前还只是不太理人,在路上自言自语而已,最近一段时间他开始在深夜对着手机说话了,不是在打电话,也不是聊微信,就是单纯的对着手机说话,看界面似乎是一个游戏人物,他们跟他聊他不怎么理,发脾气他无所谓,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我。
我想了想,找刘淼谈了几次,但是没提这个事,只是说每个人都会被约谈,目的是了解一下学生。我用之前学过的一些心理学套路跟他拉近关系,尽管他依然不愿意主动跟我倾诉,但是我们能聊的话题确实一次比一次多了。
中间他室友又来找过我两次,说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如果还不解决,他们就只能去找书记了。
我有些烦躁,就又约了刘淼一次,那天他很开心,尽管并不明显,但我已经有些了解他了。
我试探着,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问他玩不玩游戏,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他显得有些高兴,他说,确实是有一款非常冷门的养成游戏,很好玩。
果然是游戏,我有些生气,跟他聊了这几次我发现,他家庭也没什么不幸,也没大变故。我就直接挑明了,语气有些严肃地说:“刘淼,你玩游戏可以,但你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别的同学了,你知道吗?”
可能他在这里几次的交谈中已经把我当成了师长朋友,我生气让他有些害怕,他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故意的,他们,他们很讨厌,安野说,他们在背后说我是神经病!我,我就是想报复一下他们……”
他们是指他的室友?不过当时我的重点却跑偏了,我好像有着某种说不上来神奇直觉一样,抓住他话里的“安野”不放。
在我的反复追问之下,他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犹犹豫豫地说:“他,是我在游戏里的男朋友,他很特别……”
他停顿了一下,我没插话,示意他继续说。
“他……是我集齐了各种碎片才合成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无论是脸还是性格,都是我最喜欢的。他很厉害,什么都会,他很酷很冷,但是对我很温柔,”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匪夷所思,“你说的男朋友,只是一个游戏人物?”
这是妄想症吧,他那沉迷的样子……
刘淼很激动,他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他不是个游戏人物,他是活的!他说因为我太爱他了,他被唤醒了!他会跟我说早安,晚安,还会在我们的纪念日送花给我,这些都不是游戏人物能做得到的!而且他答应我,他一定会回到现实的!”
我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地想着该如何跟院领导解释,我才发现院里有个孩子,精神有些问题。
他见我不信,脸涨得通红,然后拿出手机,点开播放界面,说:“老师你是不是不信?这是他想办法给我录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完全不在拍子上。
单调的机械男声回荡在我的办公室,看着刘淼瞪大着眼睛涨红着脸的样子,听着那首循环播放的生日歌,我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居然开始有点相信这个荒谬的事了,不然要怎么解释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编造了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仅仅是因为寝室矛盾?
他见我有些动摇,说:“老师,安野真的是活的,他白天有很多事情,今天晚上八点左右会出现,你到时候来我们宿舍楼下,我给你证明!”
理智告诉我,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打电话给他爸妈带他去医院,可是,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我竟然点了点头,我意识到了之后,问他:“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
刘淼摇摇头,说:“除你之外,没有了……说了,他们,他们更会觉得我是神经病了。”
我扶着额头,摆摆手让他出去。
那天晚上七点五十,我去了他宿舍楼下,觉得自己大概率也有些神经了,刘淼似乎也早就等在那里了,手机停留在进入游戏的界面,见我来了,刘淼很高兴,他给我展示了一下他说的安野,戴着一顶草帽,白T牛仔裤,在原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呆呆傻傻的,游戏开发公司是在开玩笑么?这是养成游戏的待攻略人物?
这人物,还有自己的意识?
刘淼似乎也对这个界面嗤之以鼻,他说:“在我的界面,安野他不是这样的。”
七点五十九,刘淼点了点代表安野的头像,没动,我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又退出去重新登录游戏,然后又胸有成竹地点了一下,还是没动,他皱了皱眉,小声地对着界面喊了一声:“安野?”
五分钟过去了,四下寂静,依然没人应答。
他屏幕上的那个安野,依然穿着白T恤牛仔裤,戴着一定草帽,在原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他又连喊了几声:“安野?安野……”还是没人应
他眼神慌乱地看向我,带着点哀求。
来这里就是个错误,得在旁边干瞪眼的自己更是个傻子,这么拙劣又无聊的谎言我居然信了,我拍了拍刘淼的脑袋,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是,老师,我没骗你,安野真的……他真的被我唤醒过了,再等五分钟好不好?”刘淼语气里带了些哭腔。
“好的,老师答应你,明天再看好不好,我今天实在没时间了。”我尽量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着,不能太刺激他。
然后我回去之后,就给院领导反应了一下这个情况,院领导让我马上给他家长打电话,把他带他到医院里接受检查。
后来我陪着他爸妈送他去的医院,跟医生反应了一下情况,前前后后做了好几次检查,刘淼最终被确诊为妄想症,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了,然后被送到单独的精神医院里去了。
他进医院之前,始终握着那个手机,手机界面还是那个游戏人物,他父母问主治医生,把手机拿走他会不会好一点,医生摇摇头,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既然他相信安野存在,是活的,那就先顺着他,后面的治疗才好开展。
尽管后来我从学校辞职了,但还是跟他父母一起去看过他几次,他瘦得厉害,蜷在病房的角落里,还是握着那个手机,不停地碎碎念:“安野,安野……”
看见我过去了,他居然还认得我,他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安野说他会回来的,让我和医生帮他,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点点头,然后抽出自己的手,担心地看着他,跟医生聊了聊,我问,治疗一点进展都没有吗,可医生却好似很轻松,他说刘淼很快就会好,我看了看医生浓密的头发和年轻的脸,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不抱希望。
后来两年,因为新工作比较忙,我就没去了,并不是很清楚后来怎么样了。
可今天白天聚餐的时候,刘淼,他竟然来了,他居然真的好了,至少看着是正常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人也精神了许多,没有以前那种见人就躲躲闪闪的感觉,只是戴着帽子,人变得冷冷的,不怎么爱说话,据说是太久没跟人接触,说话也有些生硬。
刚好有一位同学过生日,大家吃完饭又转场去了KTV,由班长起头,唱了首生日快乐歌。
不知是不是昨天没睡好,我隐隐约约地,老是听见一个单调机械的声音重复唱着: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完全不在拍子上。
我猛地抬头看向刘淼,他也在望着我,不知望了多久,他似乎对我说了什么,隔得有些远而且他声音不大,所以我没听清,但看口型,应该是,“谢、谢。”
“喂?苏在?你还在吗?”我讲完之后,那边很久没人说话,静谧的氛围让我有些害怕。
“我还在,你说的那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我想咆哮,但还是努力回想着,“我想想,好像有个‘安’字吧?”
“安在哉?”苏在问,
“在这儿呢,找我吗?”
苏在话音一落,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大声附和他,我记得这好像是他们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却听到他那边传来一个机械冷硬的声音,我头皮一麻,脑中自动自发的响起那首完全不在拍子上的生日快乐歌。
刘淼?安野?
我张了张嘴,想问问他那边怎么了,他却迅速挂了电话,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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