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追男,隔青山?(bg旧文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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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北国风洞山上有座白马寺,从前与寻常寺庙无异,晨钟暮鼓,诵经念佛。然这半年来却显出它的不寻常来,香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尤以女香客为盛,而且他们来时定要打扮得花枝招展。
世人奇之,众僧超脱,曰:食色,性也。
原来白马寺半年前来了个叫青山的俗家弟子寄居在此,面如敷粉,唇如施脂,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气度不凡,端的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不似北方男子粗犷。因为是俗家弟子,不落发,只是慕名而来,学习功夫,可以婚配。是以只赐了法号,青山。且北方民风向来彪悍,所以三不五时,就有女香客成群结队的来将青山调戏一番,青山若应付不下去就不停念阿弥陀佛,姑娘看他拒绝之意如此明显,恼了羞了,也就作罢了。
只有一人,丞相之女,薛采璧,阿弥陀佛也奈何不了她,青山叹了口气,无数的苦楚尽在这口气里了。
第一章
薛采璧月月都要来,遇他冷脸也学不会乖,每每得他正眼瞧着,总捧着脸用痴痴的眼神与他对视,没羞没臊的,直看的他不好意思,移开眼光。
托她的福,常来常往的贩夫走卒常常调笑道,青山,不如从了她吧,啊哈哈!青山每每遇到只宽厚的笑笑,也不跟他们计较。
寺里的师兄弟们见他这样,也常常逗他玩,他刚到前堂门口,师兄青觉正色道,薛施主正在前堂侯着呢,他一路慌慌忙忙地想跑到后院,路上遇到师弟青云,青云一本正经道,薛施主正在后院转悠呢,青山气结,“刚刚还在前堂!这会就到了后院,薛施主是神仙会瞬移不成!”
青云忙道,“我也觉得是,薛施主站那里不说话真跟天仙似的。”见青山皱眉他忙道,“师兄,我下次一定跟师兄说好行吗,一人一天只能说一次,免得让你跑两趟,累着了。”
“师弟,师父说了,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看着一本正经同他打商量的师弟。
“出家人没打诳语,只是互相开开玩笑而已”,青云脱口而出,见青山还欲再辨,青云连忙道,“师父喊我去给他送抄好的佛经,我再不去就迟了”,忙不迭走了,有点儿心虚地拍了拍胸脯,青觉师兄也真是的,不是说今日轮到他了吗?
第二天,去佛堂的路上,他又被青觉拦住了,“师弟,听我说,薛施主真的在那里。”
青山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脚步不停继续朝前堂走去,他的师兄弟们就是闲的!
一路坦荡,顺利无比地走到前堂,看到了佛堂的人,恨不得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装死,那个使劲朝他挥舞着手帕的姑娘,那着黄衫,一脸明媚笑容,娇俏地立在那里的姑娘,不是薛采璧又是谁,她还算懂礼数,没在这佛堂上大喊,只用动作示意,不过旁人还是都看到了就是了,常来的香客已见怪不怪了,甚至不少女子感动于薛采璧的勇敢和执着,鼓舞她,务必拿下青山,也好叫她们多看几眼,青山扶额,这叫执着,这明明,明明是,厚脸皮吧,可他也不至于真将这话说给薛采璧听,太刻薄了些。
看着薛采璧蹦蹦跳跳地到他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他。
青山叹了口气,认命道,“施主这番来有何事?”
第一次见面问薛采璧时她说,她母亲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身子很不好,请青山帮忙祈福,烧些经文,那是她第一次见青山,请他帮忙,青山感念她的孝心,是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人家既然捐了香油钱,帮个忙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今儿大哥打猎杀了生要他帮忙超度那只枉死的鹿,明儿她自己帮忙厨娘杀了鸡要他帮忙洗清那罪孽,一次两次,青山不疑有他,只当这位小姐格外心善,但她三不五时来一趟,次数多了,青山也觉出不对了,就开始避着她了。她倒坦荡,人若追问,她直愣愣地就说了,我想见青山,仰慕他啊!青山躲的更远了,这姑娘也是个识趣的,来的次数就少了些,只是平均算下来,每月是要来一次的,不一定总能见到青山,但这姑娘,诚然是个执着的姑娘,仍然坚持。
青山还记得,上次是因为她母亲的表哥的侄儿刚满一岁,来请他诵经祈福,上上次是为了他父亲的兄长的儿子的西席去世让他超度亡灵。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青山想到又要手抄经文,右手就隐隐作痛。
薛采璧伶牙俐齿,任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能说的有理有据,一般只要能拦到青山,就不会被拒绝,诚然有青山心软的缘故在里头。
对面的姑娘笑的眉眼弯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青山,我是想你了啊,就来看看你好不好。”
哪篇戏文里学的舌,来他这里卖弄,只那清脆的声音,环佩丁当地,一气儿砸在青山心上。
“我很好,劳姑娘挂念。”转身欲离开,必须走,这姑娘,他招架不住,袖子却被拉住,他头也不回地说,“姑娘自重,不要扰了佛门清净。”
那只手松开了,身后却传来“哇”的一声。
薛采璧在原地嚎啕,青山无奈,尽管知道她是假哭,但那眼角的几滴泪总让人觉得刺眼,只能学着在家哄妹妹的动作,拍了拍她的头,哭声戛然而止,“青山,你在哄我吗?是吧?”
青山又转身欲走,薛采璧撵上他,走到他前面,为了面对他,就倒退着走路,绞着手帕,一脸娇羞,“青山,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想多跟你说会话啊。”
“我好不容易来见你,想多陪你一会啊。”
“青山,你关心我对不对,可能还有点儿喜欢我”薛采璧兀自高兴着。
青山扶额,“姑娘,你想太多了······小心!”
“嘭!”还是撞上了······
“嘶,好痛啊!”薛采璧捂着头以为撞到了墙壁,回头一看,是个和尚。青山叫了那人一声师叔然后一脸惨不忍睹地看着薛采璧,他师叔元慧是个痴人,不是在看佛经,就是在强健体魄,是以走路的时候金钟罩铁布衫都是在准备状态的,而且他还不看路,手上拿着佛经,嘀嘀咕咕地,经常撞到人,他们来这庙里被告知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走路绕开师叔元慧,因为他是不会绕开你的。
“阿弥陀佛”,元慧合掌道了一句,“施主最近有好事发生。”
又来了,青山默默地想,他每次撞到人了都是这么和颜悦色煞有介事地告诉别人的。
“真的吗,多谢多谢!”薛采璧却很高兴,这厢顾不上捂着头了,连忙也合掌弯了腰朝他拜了拜。
元慧对她点了点头,顺便对青山挤了挤眼睛,然后转身走了。
青山:“······”
薛采璧回过神来,“好痛啊,青山!”
青山这次狠了心大踏步往前走,任她在后面鬼哭狼嚎也不回头,不过还是嘱托小师弟给她送了化瘀活血的药,罢了,寻常人被师叔撞了,头上定是要起个包的,更别说相府娇养着的小姐,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佛堂旁边有个偏堂,有几个雕着古朴花纹的立柜是用来放平时很少用到的佛经,少有人来。青山从怀中拿出一个佛像,恭恭敬敬地请到屋子正前方的香案上,又将蒲团拿开,背脊打直,虔诚地跪在那座小佛像面前,闭眼入定,开始诵经,老方丈掀开帘子一角朝那座佛像望了望,叹了口气。
除了日常的功课外,青山日日都比旁人多跪一个时辰。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青山这才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然后推开窗,有只大胆的鸟儿竟也不避开他,依然悠闲地停在窗台,闲庭信步地,俨然是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巢,青山从旁边的罐子里拿出一些吃食放在窗台上,然后退开了些,那鸟儿啄食着,津津有味的样子,憨样看的青山开怀了些,粲然一笑,像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然后出了偏堂。
窗外,偷偷在一旁的薛采璧看到了那个笑容呆了,越发觉得青山让人移不开眼了,过了一会儿又气结地想,对着鸟都能笑的这般好看,为什么就不能对她笑一笑呢?拔了一株草在手中蹂躏过一番才解气。
白马寺中仍是日日晨钟暮鼓,花开了又落,风来了又去,日子并无不同。
第二章
但老天爷不是个赐福的爷,是个需人伺候的爷,总不会让所有人都好过,这处宁静着,定有哪处不太平,这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了。
闲话不提,却说南国皇宫,富丽堂皇,偏起了一阵风,将灯火吹得忽明忽暗,衬的那坐在上位的人脸色晦暗不明,平常俊秀的脸庞此时有些阴鹜。端起茶杯,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将茶杯用力一掷,滚烫的茶水溅得旁边打瞌睡的宫人哆嗦了一下,连忙跪下高喊,皇上息怒,皇上饶命,齐昱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自登基后他很少这么失态。不过今日,事出有因,他又看了看从那人书房中找出来的信件,力透纸背,字字泣血,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齐昱将这话反反复复念了又念,心中凄然,是他,护不住他们啊。
“摆驾,现在就去皇后宫里!”静静地带了半晌,齐昱道。
椒房殿中,郑南音也是焦急又惶恐,刚刚已经接到宫人的消息,皇上在御书房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又来她宫中,多半与她兄长有关,她兄长,不会在前线出事了吧……应该不会,兄长武艺高强,且胸中有丘壑,应该不会的!
正想着,齐昱已经到了,免了她的礼,又摒退左右,她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仍然进退有度。
齐昱面有哀色,“皇后,你兄长他,走了。”
郑南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齐昱面前她向来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不恃宠而骄,也从不拈风吃醋,此刻的样子叫齐昱有几分怜惜。
“走了,不是那个意思,罢了,这是他的信,你自己看吧”
说罢就走到一旁,自顾自地拿茶喝,吼了那么一通,他是渴了,现在委实有些后悔刚将茶泼了。
郑南音已经将那封信读完了,愣怔着出神。父亲走得早,死前托付母亲的事就是,一定不要让兄长参军,杀戮太重,必承恶果。母亲日日带着他们吃斋礼佛,也是存了避世的心思,然兄长是郑家嫡子,身上毕竟流着郑家的血,天子脚下,锋芒难掩。从先帝赐她为太子妃那时起,从她入东宫那时起,她就知道,一切,已是不可挽回,不可避免了。哥哥天纵英才,最终可能也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为了她……也好。
郑南音还兀自沉默着,齐昱将茶喝完,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只是说出来时,到底于心不忍。
“皇后,朕会命人做好衣冠冢,将你哥哥风光大葬。”
“朕会,追封你哥哥为卫国公,从你母家宗室中过继一子给你哥哥,袭了他的爵位,不让他绝后。”
“南音,是朕,对不起你们郑家。”说着这话的,是南国皇帝,他是南国皇帝,说出的这话有多无力,只有他自己知晓。
只一会儿,郑南音便收拾好情绪,泪痕犹未干,脸上已是一片淡然。
“臣妾替亡兄谢过皇上斗胆再求皇上一个恩典,准臣妾去灵泉寺为亡兄诵经超度。”
“去三元宫吧,离皇城近些,省的你奔波。”
“求皇上恩典!”
灵泉寺,在南北边境,这么一想,齐昱就懂了。罢了,他摆摆手,准了,“带一百名亲卫去,莫累着自己。朕今日乏了,早点歇下吧。”
“多谢皇上,臣妾服侍皇上歇息。”
且不说郑南音如何顶着一张冷脸服侍齐昱歇下,齐昱自己细想了想,是既欣慰又愧疚,再没了一开始的恼怒,他已经明白那人的苦心,不过”成全”二字罢了,且今日终于让皇后正眼瞧了自己······
他苦笑了下,他也不知为何,那人明明最是个随和的性子,为什么妹妹却是个进退有度却又不近人情的样子,可偏偏啊,他就喜欢她这个样子,惹的她失态便更是有种快感,他朝身旁摸了摸,只摸到一团被褥,郑南音团成一团,蜷缩在角落,且有隐隐的抽噎声,齐昱的心里一阵抽痛,将她揽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南音,朕是你的夫君,你……·”
郑南音这才转过头来,”那是臣妾的嫡亲兄长”
郑南音眼圈红红,显的楚楚可怜,小女儿娇态毕露,齐昱看的心窝一软,也顾不上回击她反驳他的话,将她搂过来哄了又哄,做足了低姿态。
翌日,郑东流暴毙的消息一出,举国悲痛,那是郑东流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郑东流啊,边疆的百姓依然记得,少年将军,银枪白马,卫国戍边,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当得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如今早逝,当真是天妒英才!
世上再无郑东流,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南国朝堂上,再也不会出现在画角声声的边疆,再也不会出现在戏文话本里,充当南国未出阁女子的肖想对象,世上再无郑东流,江水悠悠,他东流而去了。
金陵城中的权贵们,无论是否提前接到探子的消息,无论平时与郑东流关系如何,都道了一声,可惜了。由来只有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郑东流一族,复起,无望了······
三天后,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去往北国白马寺的路上,马车中坐着的,正是请旨去灵泉寺为郑东流“超度”的郑南音,攥紧手里的信,心中忧思深重。
第三章
“怕是要变天了,这六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青觉将窗户关上,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青云去哪了。
“青山师兄,有施主找,”青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是位女施主”,走到房里,看见青山的脸色他忙道,“不是薛施主。”
青山点了点头,往前堂去,一女子一袭紫色纱裙,举止优雅,梳了妇人髻,但仍是少女的模样,静立一隅,恬淡美好,不可方物。青山看见那身影,吃惊得厉害,似被定住了,“南音?”
“兄长······”郑南音看见他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这里不方便说话。”青山说着,将人牵到内堂,“说吧,你怎么来了?齐昱没欺负你吧?”
“没······没有,他待我很好,知道我来看你,还派亲卫来保护我。”郑南音抽噎着答了。
“那就好,”青山放下心来,沉吟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我且长话短说吧,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几分。”
郑南音点点头,她确实猜到了一些,但是没有亲眼见到郑东流,没有听他亲口说,她到底不放心,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借口从皇宫出来。
“一来,母亲从前常说杀戮太重,必承恶果,她临终前叫我不要再上战场,添血腥气,母亲的遗愿,我哪有不从的道理,她丧期里我也想了许多,自我参军后,母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也是大病小痛没断过,焉知不是我的恶果,却由你们承了?自来了这庙里,我日日反省自身,愈发觉得自己从前可恶,屠夫宰的是畜生尚且要怕报应,我取的,可都是人命啊。”
顿了顿,他继续说,“二来,昔日开国时高祖跟我们的祖宗情同手足,所以放心地将兵权给了郑家,做皇族的刀,可这一代代过去,毕竟离了心,郑家军成了皇族心头的一根刺,南国对于王储的规矩你也知道,从先帝为你和齐昱赐婚时,就知道,这兵权迟早是要收回去的,先帝早死,如今的齐昱未必没有存了这样的心思,就算齐昱顾念和你的感情没有发作郑家军,但我手握重兵,你又怀有王储,皇族也不会容忍的,他们吓怕了。与其让他们以莫须的罪名让齐昱下令诛我九族,不如我先走了,还能有个英灵,得后代祭奠。”说罢,自嘲一笑。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郑南音扑在青山怀里痛哭,“我就知道是这样,兄长一向最重情义,不想让皇上难做,不想让我和皇上离心,更不想让郑家旁支遭罪,所以就委屈自己,这寺里我刚看了,过得是什么日子,兄长从前锦衣玉食,如今······清减了这许多······”
青山像小时候哄她那样,慢慢地抚着她的背,笑着说,“这多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呢。你同齐昱好好过,我也不算白白付出,等你生个孩子,再叫他来孝顺孝顺我吧。”看她还不想起来,缓缓道,“旁人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对权势并没有那么执着,交出去了反而轻松些,就是担心你,没有外家帮衬,到底没那么如意,还好齐昱不是冷情冷心的人,所以我也还算放心。再者,这寺里的生活虽然清苦些,但你兄长我急行军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还怕这个?倒是你,出阁前我宠着,出阁后齐昱宠着,这几天在这庙里正好磨磨你。”
“兄长······”她嗔了他一眼,到底是女儿家,被青山这么一宽慰,心里也好受了些,她是喜欢齐昱的,只是知道南国关于王储的规矩,纵使嫁给他也没有舒心过,她那时想的是,若真生下王储,为了哥哥,孩子只怕是留不得了,她自己也不会独活,可她贪恋齐昱,希望多过几年举案齐眉的太平日子,所以婚后一直称病没有同他圆房,齐昱也没有强她,那时她难,兄长难,齐昱也难。
青山哪里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呢,所以时机一到,他就借机走了,这是他能想到的保全所有人的最好方法了,看着妹妹如今的光景,想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了。
“这风头过去了,兄长何不回金陵?何苦千里迢迢跑来白马寺,毕竟,你曾是南国大将,若有心之人寻来······”
“金陵我是决计不会去的了,在这里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白马寺是父亲从前安排的暗庄,我此番,是来解散旧部的。”
“那兄长,接下来如何打算的?就算是为郑家血脉着想,可别真出家了啊!”郑南音思虑深远,就算齐昱给兄长过继了孩子,到底不是嫡亲血脉,而且看哥哥如今的状况,既是不打算回金陵了,该要为以后早做打算,从前金陵城中,兄长从未有过快活的时候,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如今也算是解脱了出来,她怎么也要劝的兄长寻得一心人,知冷知热的好,再不叫他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才行。
青山愣了下,他本来是打定主意处理好父亲旧部的事就回南国随意哪座寺庙里剃度的,可如今,想到那人,他苦笑了下,心已动,如何清净自守,如何出家,如何避世,如何成佛?
“你呀,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吧。”青山强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郑南音躲闪不及,也去弹青山的头,得手了后笑颜如花。
“青山!我来看你了······”薛采璧推开雕花木门进来看见的正是青山帮郑南音揉额头,举止亲昵,薛采璧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山刚刚是在同旁的女子调笑吗?本是来阻止薛采璧让她别乱跑的青云也愣了,呐呐地喊了一声师兄,就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小虾米一个,看薛施主的脸色,他还是逃命要紧。
孰料薛采璧什么都没说也跑将了出去,青山眼神暗了暗,没有追出去解释。
薛采璧一路急速气呼呼地穿过中间的连廊,撞倒几盆花也顾不得,一气跑到下山的那条路上,没有叫小厮跟着,只撑了一把青色油纸伞便朝山下走去。她心里憋着气,正堵得慌,耳边轰隆隆的声音扰的她更加心烦意乱。满心满眼都是在想,那姑娘是谁呢,当真是绝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且行止典雅,举止端庄,再看看自己,容貌自是比不上人家,且整日上蹿下跳,没个形状。
原来从前她一直都在一厢情愿,青山他那么好,怎么会没有良配呢?戏文里的故事人家都是两情相悦才能夫妻双双把家还,她嘛,唱了一场独角戏而已,如今退场也不晚,将戏台让给人家就是了,胡乱抹了抹眼泪,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白马寺,青山将郑南音送到香客专用的厢房里。郑南音心头大石放下,又看那女子娇俏可爱,是以这会儿笑意盈盈地拉着青山说起了话,
“兄长,那女子必是倾慕于你的了,看兄长神色,也不像是对她无意,我看着那姑娘眼神清明澄澈,想也是个性子和善的,兄长······”
“她是丞相之女,自有她的好姻缘。眼下着迷,不过是小女儿被戏文里的故事冲昏了头脑。我若应了她,没的误了人家一辈子。”
“我怎么听闻,那姑娘常来探望兄长,想来应该不是个花花心肠的。”
青山失笑,“哪个小子刚在你面前碎嘴的?”看她依然不依不饶,只得将深处的忧患说了。
“她是丞相之女,我如今孑然一身,既无功名在身,又没有泼天富贵,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惨淡光景,怎么给她安定的生活?如何让她父母放心?且杀戮太重,必承恶果,昔年征战时,我年少轻狂,性情暴戾,手下怨灵无数,如今自悔,为时已晚,已经让你和母亲替我受了那些,剩下的我自受了,怎么忍心拖她入这泥沼。”
那日他刚取下对方小将首级,那小将死前,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合眼,他浑身浴血,犹如地狱罗刹,一身戾气,接到母亲病逝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母亲”杀戮太重,必承恶果”的话,言犹在耳,再看看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才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必承恶果”,那一日由至亲的生死带来的震撼太大了,沙场让郑东流被人铭刻于心,可那天他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屠戮,这将他带入罪恶泥沼的屠戮,世间事,因果既定,报应不爽,从今以后,让他自己受了便是。
“兄长风流天成,文韬武略,又何苦自贱?我觉得那姑娘是个赤诚之人,与兄长可成良配。况且昔年征战,无论如何,都是卫国戍边,保的一方平安,兄长当初一手促成了两国停战的协定,免了这些年的生灵涂炭,这可是大大的功德啊······”郑南音苦劝。
“罢了,姻缘自有天定,再说吧。我若护不了她,同她纠缠不是在害她吗?”
郑南音看他神色坚决,像是一时半会劝不住的,也就作罢,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闲话。只是青山像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盯着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以倾盆之势下起的大雨有些愣怔。
第四章
“不好了!不好了!雨太大,可能有山洪啊!”
“赶紧到寺庙门口集合,结伴下山!”
那是青云呼喊的声音,恐怕是这几天雨势太猛,引发山洪。青山耳力极好,刚刚在同郑南音说话时他就觉得耳边有隐隐的震感,只盼着不是山洪才好,想着送妹妹安顿好后再去看看,没想到竟是雷霆之势,这寺庙怕是不能呆了,他拉着郑南音跑了出去,外面已经乱成一团,香客们吵吵嚷嚷,推推搡搡的,青山没法,抱起郑南音一跃,到了房顶,几个起落便将郑南音送到了寺庙门口,她的亲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青山还待将她送下山,郑南音道,“兄长留在这里帮忙吧,这儿护我的人够了,我就在城中的客栈,他许了我一个月,我便待一个月。”
青山一看也是,就让他们好生护着郑南音下山去,然后又回到了众人集合的地方,幸好发现的早,泥石流的面积还不太大,且方丈调度得宜,除了开始的慌乱,现在僧人们都镇定下来,一部分人如青云,正到处呼喊,让人到寺庙门口集合。一部分人由青觉领着正在安抚香客们,让他们放宽心,还有一部分去开路,领着老弱妇孺先走。还有一部分来的迟些的像青山,就看看哪里还需要人,就上前帮忙,一切都有条不紊,所以被困住的香客已经不多了。
一个小厮“登登登”地跑到青山面前,估计是跑了许久,上气不接下气,“青山师傅,我们小姐!不见了!”青山从他过来便觉得他眼熟得很,一听声音便记起那是薛采璧的小厮,听他说薛采璧不见了,脸色骤变,抓起那小厮的手,让他说的清楚些。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捡着要紧的说了,后语带哭腔说道,“小姐说要自己下山,不许我们跟着,这路平常她也走过了几次,我们就把伞给她,让她自己走了,谁知道······”
那小厮话还没说完,青山已经掠了出去,神情焦急,不小心撞到了来叫他一同下山的青觉,抱歉都没来得及说,已不见人影。
风洞山的山腰,白马寺的背阴处,密林环绕,瓢泼大雨,仍不减其势,薛采璧觉得腰间特别疼,好像被刚刚大水冲下来的山石砸到了,适才她自己走了一会之后听见耳边有轰隆隆的声音,回头一看,泥石以迫人之势向下滚,她匆匆忙忙地闪避,树木可以挡得掉一些沙石,她就专往树多的地方躲去,这才到了这里,伞也丢了,只觉得凄然无望。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薛姑娘!”
“薛姑娘!”
薛灵璧耳朵一动,是寻她的人来了,再凝神一听,是青山的声音!她大喜过望,也顾不上之前自己心中的龃龉了,大喊,“青山!我在这里!”
青山循着声音找了过来,看那黄衫女子毫发无伤,仍好好地站在那里,只是身上滚了些泥沙,想也是经了一番凶险的,看她欲往前走,忙道,”你别动,我来接你!”
薛采璧听话地定住身形,只是仍不住地揉着腰。
青山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拂过面前阻挡的枝叶,加快了脚步,薛采璧心满意足地看着那穿着素色襌衣的男子一脸担忧却又不失风度地朝她走来。两人愈来愈近,还未等青山到她面前,她便奔上去将人抱了个满怀,青山虽无奈,任她抱着,”青山,刚刚下那么大的雨,还有好多石头滚下来,我差点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这回是真哭了,梨花带雨的,将他的衣衫都打湿,虽然被雨已经淋湿的差不多了,但她的眼泪滴在衣服上有温热的感觉。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先放开我再告诉你。”
“我不,你先说,先前同你调笑那女子是谁?”
“是我妹妹。”
薛采璧放开他,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哦,你说是妹妹那就是妹妹,我信你!”
青山觉得自己的胸腔好像又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是你的伞,你的伞丢在路上了。”说罢,不甚自在地晃了晃手里牢牢握着的青花油纸伞。
“那你,这么焦急地来找我,心里是喜欢我的,对吧?”薛采璧仍不罢休。
若是从前,他可以斩钉截铁地否定,只因为没有认清自己的心,可回想刚刚得知不见她踪影的时候,他心急如焚,只想着如果她出事了,他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她这样一问,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薛采璧也不恼,只蹦蹦跳跳往前走。
这会儿雨小了,青山稍稍放心了,只是不能从这边下山,风洞山背阴这边下面太陡峭,他将人拉着换了个方向,仍然让薛采璧走她前面。
临时被青山踩出来的路很窄,而且很滑,大雨冲刷过之后尽是黄泥,薛采璧走几步就要摔一跤,青山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青山,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薛采璧脸上却尽是羞怯,没有半分恼怒,将脸埋在他怀里。青山知道若是理她,她会更起劲,索性闭嘴。
“青山,你要对我负责!”
“······”
第五章
“轰······”
“轰······”
青山心头一跳,回头一看,一块大石滚了下来,心道不好,这里已经没有树能挡着了,,他只能牢牢地把薛采璧扣在怀里,加快脚步,几乎是用飞奔了。
薛采璧自然也察觉到了,挣扎着要下来,“青山,你把我放下来,我们一起走,快一些!”可是青山铁了心要牢牢护住她,她哪里挣得开呢。
“轰隆隆!”
“轰隆隆!”
石头速度越来越快,那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在耳边炸响,青山催动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往前赶,耳边呼呼的风声,雨呢,他速度太快,甚至感觉不到雨打在身上,薛采璧也知道挣不开了,将那青山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身上脸上都是泥浆,全没了平日的风度翩翩,可她就觉得好看的地移不开眼,这是青山,她思慕的青山。青山见她眼中泪光点点,将人搂的更紧了些。
“呼……”终于快到山脚了,他已经看到元慧师叔了,只是那石头……
“嘭!”那大石还是砸到了他的背脊,他顺势将薛采璧抛给了前来接应他的元慧师叔,本欲调转过身,迎向那大石,可是动弹不得,倒累的他自己吐了几口血,元慧眉头拧着,薛采璧早已泣不成声,青山想开口宽慰他,又没甚力气,实在是怕那石头再往下滚伤了众人,他以一己之力顶着。
那边寺中的师兄弟们正在想办法,元慧将薛采璧放到安全的地方就过来助他了,众人合力,先把青山拖了出来,再用上巧劲把那石头推到山脚的河里去,青山之前还撑着一口气,这会看见事情顺利,松了口气,昏睡了过去。
郑南音赶过来的时候,薛采璧正抱着她兄长在旁边啜泣,不停地重复道,“青山,你怎么这么傻啊?”几个郎中在旁边干瞪眼,都不敢去把人拉开。郑南音只得下了轿子,拍了拍薛采璧,“姑娘且把我兄长放开,郎中已经请到这里了。”
薛采璧回过头来,是在寺庙内堂同青山调笑的那姑娘,看那姑娘眉眼与青山确实有几分相似,当下就听了她的话,站起到一旁,仍啜泣着,只看着青山。
“姑娘随我来吧,他们待会就要去下面的镇上,我们先去找间客栈预备着吧。”
几位郎中看到丞相之女那么珍视这人,再加上后来的那绝色女子排场又那样大,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边郑南音带着薛采璧,一路细细宽慰着,观察着她的脸色,说了许多,自己兄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她若不从中说和一二,只怕这两人还要好一番坎坷呢,她神色温柔,言语柔和,说的薛采璧十分受用,熨帖极了。
那边青山醒转过来了,疼醒的······
睁开眼就看到薛采璧在旁边,郑南音也在,想起身说点儿什么,却发现全身都疼得不行,薛采璧扶住他,示意他不要说话,“你别说话,听我说······”
“我从前不知道什么叫情深言浅,青山,你就是这样的吧,我嘴上说着喜欢你,但其实一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你那么护着我,今天还差点儿豁出命去,我······”
话未说完,薛采璧眼泪不要钱似往下掉,青山心疼的不行,不停用眼神示意郑南音。郑南音会意,上前宽慰地替她抚着背。
“青山,你可真傻,听你妹妹说了,我才知道你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事儿,你······不管你是昔日名满天下的南国大将,还是如今风洞山白马寺的俗家弟子,我都喜欢······”
“如今我既然已经看清了,你就赶我不走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跟着你。”
薛采璧眼中泪光点点,只是那份决然绝骗不了人。
青山神色间又是无奈,又有些欣喜。闭上眼,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经历了这一场生死考验,青山心中也开阔了许多,本想主动跟她说请一切,没想到,这两个丫头······
第六章
三个月后,青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郑南音之前已将兄长托付给薛采璧,这会儿大概已经回了南国,同齐昱恩爱非常,如胶似漆呢,只是眼下青山还有几件事未解决。
他先将元慧师叔叫来,因为依然还需要修养,所以他还是躺在榻上,神色淡淡,姿态天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末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家父泉下有知,一定感激涕零。”
元慧弓着腰,动容地说,“少主言重,若还有需要,万死不辞。”留下一本《华严经》,替青山掩了门神色恭敬地出去了。
青觉和青云也来了,青云一张口就准备嚎啕,青觉反应极快地捂住了他的嘴,青云拍掉他的手,委委屈屈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哭了。
青觉抱拳,“苟富贵,勿相忘。”
“师兄,我们是出家人!”青云记恨他刚刚欺负他的事,这下逮到他的错处,高兴地大喊,强调出他的错处。
青山心想,无所谓,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出家人······
青觉双手合十,对着躺在榻上的青山弯了弯腰,“施主,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留下一本《金刚经》,然后拉着青云出去了。
最后是方丈,智远,大概是白马寺最像和尚的和尚了吧
“这段日子多谢方丈收留,晚辈叨扰了。”
“施主言重。”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座青山日日跪拜的佛像,青山只觉得喉头一滞,心下动容,他以为已经在那场混乱中遗失了,没想到方丈······
智远将佛像递给他,“施主聪慧,知道回头是岸,不必再自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善哉善哉。”
对上方丈那洞悉一切的睿智双眼,青山心中感慨万千,一切释然。从前是他执迷,原来不是佛在普度众生,是众生自度。
翻开《华严经》,是父亲旧部如今的处所和联系暗号,元慧粗中有细而且忠心耿耿,父亲当日没有看错人。
翻开《金刚经》,第一页,正常,青山心头一跳,青觉和青云,这两人不会这么正常的,应该还有更狠的在后面,只是青山将全书翻来覆去,都正常地不得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薛采璧不小心将书打湿了,看到上面的内容闹了个大红脸,跑去找青山,“你竟然藏春······”青山百口莫辩的样子颇为有趣。这话暂且不表。
却说眼下,青山看着身旁拉着她就要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薛采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罢了,管他有什么拦路虎呢,他得了这一人心,就要护她到底。
上穷碧落下黄泉。
夫妻双双把家还。
青云和青觉站在白马寺门口,对着那被泥沙冲的惨不忍睹的白马寺,默默无言。
“师兄,我觉得这里重建大业任重而道远啊!”
“师兄,我觉得寺里的生活清苦了些。”
“师兄······?”
“师弟,我们还俗吧!”
“师弟,我耕田,你织布啊!”
两人一回头,撞上了元慧,元慧笑笑,双手合十,“两位最近有好事发生。”
青觉和青云对视一眼,“你耕田,我织布!”眼中俱是不可描述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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