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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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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正文-----

南明泣

卯时一刻,荆东流睁开眼,侧过身轻轻搂了搂身旁睡得正酣的李鹤鸣,他将脸埋在他如瀑如墨般的长发中,深吸了一口气,又立刻起身,洗漱更衣。

他的动作很轻,而且离床榻很远,但许是李鹤鸣本就浅眠,又或是他披铠甲的动静稍微大了些,李鹤鸣还是醒了,起身披衣的同时,迷茫着一双眼将他望着,荆东流心头的百炼钢瞬间化成绕指柔,他放缓声音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又准备不声不响地走?”李鹤鸣将头发往后拢了拢,语气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埋怨。

荆东流为难道:“现在战事有多紧急陛下也知道,若不是万将军年迈受不得从西北到京城的路途艰辛,我根本就不会回来。”

“朕知道,”李鹤鸣低下头,“朕的将军要为朕退敌守边关很辛苦,是朕任性了。”话是明理懂事的话,眼里却是掩不去的失落和不舍。

荆东流看着他那副模样有些心疼,李鹤鸣再惊艳卓绝,才智过人,也不过十六岁,前人基业让他父亲糟蹋地差不多了,千斤的重担,万人的唾骂,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一并压在那副瘦弱的肩膀上,而自己,作为他最亲密的人,却不能陪在他身边。

他上前将李鹤鸣揽在怀中,将他耳畔的发丝别到耳后,柔声哄他:“这场战役很关键,若是胜了,南明就能得一段喘息的时间,伺机反扑成功后,就都好了。”

真能好吗?

李鹤鸣将疑问藏在心底,乖巧地点点头,手指在他胸前流连,铠甲冰凉,还带着血腥气,隔绝了荆东流原本的温度,他抬起头,踮着脚吻了吻他额角的伤疤,坚定道:“无论如何,朕等你回来。”

那轻柔的一吻亲得荆东流骨头都酥了,他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抬起李鹤鸣的下巴,不敢随意许诺他一定会回来,只好将深沉的爱意和关切化作一个急切凶狠的吻,直到李鹤鸣呼吸急促地掐着他的腰,他才松开,望着李鹤鸣嫣红的唇,他笑了笑,居然带了一些少时的亲昵与任性,“想给陛下留个记号。”说完便低下头在他颈后轻轻地咬了一口,留了一个淡红的牙印,然后又伸出舌安慰似地舔了舔那块皮肤,引得李鹤鸣一阵战栗,他又紧紧地将他抱住然后松开,不舍地说:“走了。”

“东流哥哥……”李鹤鸣拉住他的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抖着嗓子用了二人旧时的称呼,“你知道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随你去,所以,一定要平安回来。”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听见了荆东流应了一声,“好。”

屋外天光乍破,荆东流打开了门,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慢慢消失在晨光中,消失在李鹤鸣的视线里。

李鹤鸣失魂一般从门口回到床前,重重地跌坐在床榻上,芙蓉帐中还留着李鹤鸣身上独有的淡淡檀香。

他脑中似是有一些幻景,方才荆东流应了他吗?那声“好”当真是荆东流的许诺?还是,他只是冲自己笑了一笑,并没有应他?他发了疯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回想那一幕

应了?没应……

……

一个月后,早朝结束后的朝堂大殿上,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跪在大殿上,李鹤鸣动了真怒,一气之下将案上的折子全都扔了下来,七零八落掉下来砸在两人头上,“荆将军一个月前特意亲自回京要的粮草钱银今日居然还未到边塞?若不是他身边的近卫来报,朕到现在还被瞒着,两位大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两人抖如筛糠,对视一眼,兵部尚书先开了口:“陛下……臣等不敢欺瞒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说!”李鹤鸣目光如电。

“只是太上皇前些日子寻得一块奇石,说陛下限着他的用度,让臣等匀一些钱银给他,他过些日子再填回来……”

李绩的话若是能信,南明的江山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满目疮痍了。

而且,看这两位大人的样子,他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李鹤鸣险些被气昏了头,一口血咯在喉咙不上不下,他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指着那两人,“你们的罪朕稍后再定。”

说罢又一路急奔,往太上皇的寝宫方向去了。

还未到寝宫门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与墨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屋内,李绩刚搁笔,正由几个‍‌‎‍美‌‎‍人‎‌‌‍伺候着吃葡萄,一副陶陶然的样子。

见李鹤鸣来了才装模作样地起身,“鸣儿来了啊。”

“钱呢?”李鹤鸣努力压着怒火。

“什么钱?”李绩奇怪地反问,说罢不等李鹤鸣回答便揽着他,得意地说:“鸣儿,我给你看看,我前些日子又得了一块太湖奇石,透,瘦,漏,皱,样样占全,又挺拔,又苗条,实是美哉。”

李鹤鸣任他揽着,表情麻木,嘴里仍是问着:“钱呢?”

李绩见他如此,也不耐烦了,“这朝堂也曾是我的朝堂,这江山也曾是我的江山,难道我不清楚吗?不过使些钱银添些风雅,你何必如此计较!”

李鹤鸣一把推开他,急火攻心竟吐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痛心疾首道:“何必如此计较?那你可曾想过,将士也曾是你的将士,百姓也曾是你的百姓!你在这儿锦衣玉食还挑三拣四,嫌狐裘不暖,膳食不佳,可北疆铁蹄叫嚣着要覆了这江山,推了这朝堂!百姓水深火热,将士苦苦抵御,你却拿粮草银钱去买奇石玩物!”

他从没对这个男人寄托过任何期待,他母后在他十一岁那年的正月十四去了,尸骨未寒,这个男人第二日便带着一群‍‌‎‍美‌‎‍人‎‌‌‍去看鱼龙舞,在位时重文轻武,上梁不正,一群大臣也畏首畏尾,北疆打到边关便割地赔款,每日不筹谋着收复失地,倒心心念念着风雅玩物,后来他厌烦了每日早朝,听够了大臣们的谏言,为逃避责任又将皇位让给他。

遇到这样一个君王,江山何辜,百姓何辜,将士何辜?

李绩听他这一番指责,像是还有些不服气,正欲反驳,李鹤鸣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吓得他连连往后退。

“呵……”李鹤鸣讽刺地笑了一声,将匕首递到李绩手里,然后又将刀鞘拿开,让那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匕首锋利,他的脖颈很快就渗出些血来,他笑着,像个万念俱灰的疯子,“今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把你的私藏都拿出来换钱。”

若不是处境艰难到极点,荆东流断不会亲自回京来要,因为他知道,如果只是副将来传话,又会被兵部和工部搪塞。

但他一定没想到,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南明朝堂,还藏着这么一个祸害。

荆东流是何等的惊才绝艳,若不是在南明小国屈着,他早就大放异彩,名震四方了,可如今,他保家卫国还要遭这种罪。

李鹤鸣无所倚仗,只有一条命能为他的将军争一争了。他像是失去痛觉一般,又往前走了一步,李绩看他像看怪物,万没想到李鹤鸣反应这么大,满心的风雅,到底还是匀了一点位置给李鹤鸣,他抖着手扔掉匕首,“鸣儿,别这样,给你,给你,都给你………”

李鹤鸣听他应允,再吝于给他一个眼神,只弯腰捡起那把匕首,在衣袖上擦了擦,便招来宫人安排后续事宜了。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李绩那些金银玉石现在就可以运到边塞去了,买些粮食应该能支撑一阵子,其余的还得拿到民间去卖才行,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战败也不要紧,南明小国,兵衰马弱,荆东流在北疆强势压境的巨大压力之下苦苦支撑到今日已是不易,李鹤鸣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国破他也不怕,他只想要他的将军无事……

……

西北边塞,本该是满地的黄沙,如今极目望去,却是尸山尸海,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事。

万军敌痛心疾首地带着几个亲卫搬来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北疆屡屡挑衅,粮草钱银又久等不来,大部队无法正常部署,荆东流便带着一百骑兵做了先锋,一百将士,无一人生还,荆东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骄阳似火,烈日灼灼,有些战士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味,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心焦。

“万将军,那边那个,是不是荆将军?”

万军敌看了一眼,身形跟荆东流确实很像,他心头一震,快速往亲兵指的方向奔过去。

那副银色铠甲的主人握着剑单膝跪在地上,胸前插着几根箭,显然是力竭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不幸被射中,万军敌尚抱着一丝侥幸转到那人身前,看清那人面容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那张满是血痕的脸,正是荆东流。

李绩当政,重文轻武,导致当朝武将老的老,小的小,正当年的又资质平庸,只得一个荆东流,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到今日,如今,也到头了……

南明至此,怕是气数已尽了。

万军敌只能吩咐几个亲卫将荆东流的铠甲脱下来,然后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担架准备将他抬上去。

脱铠甲的两个亲卫本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低泣着捂住眼,万军敌望了一眼被剥去铠甲的荆东流,混浊的眼中也涌出泪来。荆东流的深色外衣已经被血浸透了,腹部被捅了对穿,一股又一股的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涌着,两肩,手臂,更是伤口无数……

怕尸体在路途上腐烂,所以万军敌只将那身血衣和荆东流随身带着的玉珏放在了回京的棺木中,另附还有一个木牌,上书:殁于元熙二年七月初六。

然后在军队驻扎所在地旁边的一个小镇选了一处有些水草的所在,将荆东流的尸体埋葬在那里,又找村子里的老师傅刻了个石碑,题:南明荆东流将军墓。

荆东流死后的第三日粮草钱银便来了,万军敌连夜制定作战计划,准备做殊死一搏,为南明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半个月后,荆东流的棺木运到了京城,举城哀悼,百姓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送别荆东流,皆是眼神哀痛,深情悲戚,路的尽头,站着行尸走肉一样的李鹤鸣,运着棺木的马车轮子骨碌碌地碾过地面,声音响在耳边,像是一遍又一遍地碾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直碾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也不肯休。

等棺木到了李鹤鸣面前,他便将赶着马车的士兵撵下车,想要亲自赶马运棺,却被一旁的侍卫伸手拦了一下,劝阻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李鹤鸣挥开他的手,淡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他就是朕的规矩。”

说罢便翻身上了马车,扬起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马背,那马儿便慢慢地在京城的那条主干道上跑了起来,李鹤鸣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那副黑色棺木上,柔声道:“将军,里面黑也别害怕,我接你回家。”

……

元熙二年八月,南明第四代皇帝李鹤鸣当政的第二年八月,南明西北边防被破,老将万军敌并西北军五万将士,战死沙场,无一人生还。

元熙二年九月,北疆铁蹄势如破竹,以西北为突破口,南明其余郡县也纷纷沦陷,攻势渐渐逼近南明都城。

元熙二年十月初三,子时,皇宫地下密道。

“鸣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李绩再没了昔日的风流恣意,痛心疾首地劝着自己倔强的儿子。

李鹤鸣目光坚定:“你自己走吧,我要留在这儿。”

李绩看着油盐不不进的李鹤鸣,急得跳脚,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北疆大部队大约三天后到,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狠了狠心,将包袱甩上肩膀,“那我走了,鸣儿你……保重!”说罢一挥手,带着几个亲卫走进了密道中,三步一回头,却还是慢慢消失在李鹤鸣的视野中。

元熙二年十月初五,南明都城,破。

元熙二年十月初六,南明第四代君王李鹤鸣,自刎殉国。①

元熙二年十月初七,南明国,亡。

李鹤鸣被后人尊为第一位殉国的君王,他的魂在世间飘了许久,盯着史书上说他殉国那一页发笑,又盯着荆东流的名字发痴,口中喃喃:“殉国?我的将军啊,我分明是殉你。”

……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千多年后,西北某不知名景点迎来了第一批游客,导游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示意众人看过去。

他举着喇叭,指着一个残破的石碑道:“这个墓碑是近期才被发现的,墓碑主人史书可考啊,名叫荆东流,南明国著名将领,南明是乱世中一小国,不过历四代便亡国了,末代君王李鹤鸣便是那个历史上第一个殉国的君王……”

人群中一个男生兴奋地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男孩子,“诶,这墓碑主人跟你同名同姓!”

那男孩额角有一处印记,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兴致缺缺地转了转渔夫帽,半晌懒懒答了一句,“是挺巧的。”抬头时余光瞥到侧前方的一个身影,如墨浓的黑发,脖颈后有一道淡红色胎记,形状有点像牙印,荆东流摸着下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西北风沙多,荆东流一不留神便没拿好自己的帽子,吹到那人身前去了。他低呼一声正要去捡,那人已捡起了他的帽子,然后回头,将帽子递到荆东流面前,微笑道:“是你的帽子吗?”

那笑容让荆东流心头一动,他接过帽子点了点头,也笑了一下:“是我的,谢谢。”

那人抬眼,恰好望见他额角的印记,喉头莫名一哽,哑声喃喃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也觉得,可能我们以前确实在某地见过?”荆东流望了望不远处那个残破的墓碑,又望了望身边的人。

听说,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①注:据坊间野史记载,十月初六恰是南明将军荆东流死后三个月整,李鹤鸣自刎于一黑木棺旁,死时口中喃喃:我来寻你。二人自幼时起便交往甚密,传曾同榻抵足而眠,且二人及冠之后都一直未曾成婚,如此巧合,引人遐想。然斯人已逝,已不可考,故真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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