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身抱恙,黑水昼夜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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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露水凝在柳叶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调皮地点燃了白昼。
黑水守了一夜,此刻伏在青玄身侧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颜,困阿,累阿,都通通放到一边。这一夜青玄没有醒来,每隔半个时辰黑水便试试他的体温,探探脉象。许是真的太过劳累,昏睡中竟还带着微微的鼾声,轻轻地,痒痒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撒娇似的蹭着黑水的经脉。
“青玄,我好想你”幽幽黑瞳凝视着他破落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青玄的睡颜,他见过很多次。有时是外出游乐,累了便倚在他肩上赖着睡去,有时是二人偷偷去“少君倾酒”那座高台上把酒“言欢”,青玄心中是“欢”,而他呢?心中是百味杂陈……有时青玄化做女相,也要他化做女相。青玄左手执风扇,右手拈起他衣袖,嘴上念念有词:“这个胭脂真好看,明儿,你看看!”他却冷冷一瞥,不屑一顾,翻着白眼吼道“谁是明儿!”青玄以扇遮面,对摊主歉然一笑,道声“抱歉”。拽着他飞也似的逃走了,一边飞奔一边骂他“明兄,你又何必如此粗鲁,你不喜欢,我便不叫了,你这样一吼,等下全城都知道有个公鸭嗓的黑衣少女了……”
“呵呵”他笑自己,荒唐至极。与青玄共度的任何一刻,他不是地师,不是明仪,更不是……明儿。而是贺玄,是黑水沉舟三绝之一,是铜炉中千锤百炼,靠着不灭复仇意志而活下来的黑水贺玄!万鬼闻风丧胆的,便是他这一身傲骨。可同青玄相比呢,他又是如此污浊的一个鬼,青玄爱憎分明,呼朋唤友,从不曾想过要害人,就连师无渡所做之事,他也毫不知情,何等自矜自傲,才会从一而终的认定,飞升不过“少君倾酒般”简单。他恨他的理所当然,恨他的胸怀坦荡,恨他把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
却也是青玄,叫他了解了什么叫做赤诚,什么是甘愿,也用一腔热忱给了他八百多年的挚友情深……。就在他手刃师无渡的下一刻,他突然了悟了,至亲之人的仇怨,已然过了八百多年。而这八百多年无所依存的真心,他也全然放在了青玄的身上,一时间模糊的人脸摇晃在他身前身后,最后全部化为青玄一人的。是一个捧着酒坛子,靠在晨光里唤他吃酒的乖巧笑颜,是倾酒高台上,得知真相的惊厥,是地牢中,满面血污染红了双眼的虚弱的已经不能称做是一张脸的脸。刹那间人影重叠,一双猩红双眼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明兄,为什么?”那声音空旷悠远,似是含着一汪无凭无助的泪水……。
黑水猛地坐起,不知何时竟是睡着了,身侧青玄还在睡着,一滴汗水混合着泪水滴湿了前襟,他伸手摸了摸眼角,是湿的。
这样的梦,他不知做了多少遍,当初潜伏在青玄身边时,他倒是日日睡得安稳,心中有所信仰一般,全凭着一腔怒意。每每见到师无渡时,那汹涌的恨意,会让他更加的兴奋,更加确定自己复仇的信念。如今对他做尽坏事的师无渡死了,却因自己私心留有一纯挚魂魄。那一刻八百多年的怨恨已然是了结了……
他已然做了选择,那一刻在他心中青玄真的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他心中的光,是青玄给的。他的命格,青玄拿走便拿走,他的性命,若青玄愿意,他便甘愿为他死上千千万万遍!
青玄仍好好的睡着,窗外是一派明媚的阳光,时而有驼铃声响。
“贺公子,你怎么……”谢怜一人来寻青玄,却见贺玄在他身侧,一时大惊,后半句愣是没憋出来。
“太子殿下,找他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怕他孤身一人在这里出事,我也无事,便隔一段时日来看看他,陪他坐坐说说话。” “不过贺公子,风师大人,这是怎么了?”
“几个仙京杂碎仙官落井下石罢了,看他是累极了,从昨晚睡到现在”
他踌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询问谢怜“太子殿下,可否看看他是为何如此劳累”“纵然凡人身子,也不会睡得如此久,会不会是中了什么邪术?”
“噗嗤”谢怜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贺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我想若是风师大人有何不妥,以贺公子的本事不会看不出吧!关心则乱阿!”
“贺公子,你与风师大人……”风师从前帮他不少,如今见到贺玄,虽知他当时没有杀了青玄,断不会现在又找来寻仇,但他还是问清原委比较放心。
“他不知是我,我换了身皮,是个小孩模样,太子殿下……”
谢怜赶紧回道,“我不会告诉他的,贺公子便好生照看风师大人吧,我下次再来看他”说罢摇了摇骰子就消失了。
贺玄心道,我心所肖想,难道已如此昭然若揭了吗?
其实早在贺玄修风师扇时,谢怜便从花城那知道了他甘愿借债,损身也要修复风师扇的事。说是挚友情意难舍难分也是合理。但方才贺玄看青玄时脸上担忧的表情,同花城看自己时的神情未免太过相似。谢怜心细如尘,一见就明白了。便识趣的离开了。
道是人各有命,血债难还,情债更难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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