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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厕所学日语的人
大三的时候觉得上课没什么意思,就整天窝在宿舍睡觉。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我的室友放着宿舍好好的床不睡非要顶着寒风跑到教室里打盹。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室友给了我非常有意义的答复,因为今天早上第一节课点名了。
点名确实让人感觉到悲伤,但是对我来说倒还能接受。点名算是一个突发性事件,每次我都是怀着这节课一定会点名的心态继续我跌宕起伏的梦境,所以我的梦境就像一本结局惨淡的悲情英雄传记,作品的前半段慷慨激昂,一到八点,背景音乐逐渐淡了下去,故事氛围趋于萧瑟悲凉。
我室友很羡慕我的这种生活状态和精神状况。他经常问我,为啥点名了你还能踏踏实实的睡下去啊,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我就心平气和的跟他讲,其实这个点名跟死是差不多的。你一定会死但不一定会是哪一天死。你把他看做概率性问题,所以当死亡突然降临的时候你恐慌,你逃避,但没用,该死还是得死。但我把他看做是必然性问题,我每天都做好死的准备。换句话说,每天我都死了一遍,你们害怕去死,而在我心里,每天都死了一遍,所以当死亡真的来临,对我来说,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我室友惊讶的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在宿舍睡得时间久了就特别注意自己的生活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自己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重视。就像好多作家演讲的时候第一句总是先强调,我是一名作家。高仿的产品拿去淘宝卖标题总是写着某某正品。我天天活的跟死了一样却还非常注意我拉屎时候的姿势。这就是人类的哲学,顺便强调一下,我是一名哲学家。
也可以叫我作家。
我在某次偶然之下发现了一个很符合我胃口的厕所坑位。那个坑位的门上有人用铅笔横七竖八的写着“拉完一定要冲,求求你们了,要不你们吃了也行。”我在那里拉了一次屎之后就爱上了这里,每次拉屎都想要蹲在这里,这一行铅笔字给了我更多拉屎的灵感。我看着这不太工整的字迹,写满了对文字的生疏,像极了我刚打开小学语文课本时对着黑板上的大字照猫画虎的战战兢兢,最关键的是我们都是用铅笔。我住的到底是不是大学宿舍啊?我开始怀疑人生。
这行字是我思想腾飞的萌芽。
因为爱上了这里,我就更加不愿意去别的坑位了。我觉得别的坑位太过于世俗,没有文化气息,激发不出我的灵感。为了更好的占据这个坑位,我睡醒就来这里蹲一会儿,感受文化气息,熏陶我的灵魂。
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我还没太在意,再听就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了。厕所,女声,日语,总让人想到一些不该想到的画面。我没想到我只是在宿舍睡了几天,新时代的大学生就已经变得这么开放。想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多的举动,轻轻的提裤子,开门,蹑手蹑脚的从厕所走了出去。
第二次我就觉得很不正常了。还是左手边的那个坑位,还是一样的日本女声,我轻轻的咳凑了两声提醒他身边是有人的,他没有反应。也不能说他没有反应,手机没有反应。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那个女声还是在自顾自的讲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打开门走出去,站在厕所门口吸了一根烟。我想看看他是长什么样子的。
人很奇怪。看到一个背影很好看,就想快步走到前面看看他正脸怎么样。又或者用钱锺书前辈的那句话讲,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很不错,又何必认识那只下蛋的鸡呢?钱锺书前辈这话不是说给一个人的,是在问这个世界呢。看到一个背影很好看,那就好好享受这个背影,就算只能是梦里梦到这个背影也不会让人失望。可我又何必要看看这个在厕所里拉屎的这个人呢?
你们可能会以为我喜欢男的,或者我喜欢他手机里的那个声音。但是我觉得就只是因为我想看看。
身体遵循想法,想法来源于我,我属于这个世界。
我站在厕所门口连吸了两根烟,不知道里面的人腿有没有麻,我觉得我的腿都快站的受不了了。身体提出抗议,经过重重上诉,想法得以删除,我走回宿舍,接着睡觉。
第三次遇到这个情况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拍了拍隔板,叫了声兄弟。
他没理我,还在继续放那个声音。
我更用力的拍了拍,他啊了一声。那个女声跟着他长啊了一声后终于被他暂停了。
他问:怎么了?
我:没啥大事。就是每次来厕所都能遇见你,觉得你身体挺好的,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他有点儿不理解我的意思,又啊了一声。
接着就是沉默,我还是不太好意思直接戳破,这种大家都懂又不太愿意很懂的东西你故意装作不懂我也没必要非要让你懂不行。我俩都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他说。
我听见他那边有纸巾伸展开来的声音,我也赶紧站起来。
我终于见到了这个我一直想要见到的那只下蛋的鸡。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他,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总会不经意的代入到那个背景里,让我对他的所有印象都带着一缕缕淡臭。
怎么形容呢,他就像是公共厕所里的金马桶,总有人觉得他就属于厕所但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厕所。
他举起手机给我看,很认真的说:我在学日语呢。你想多了吧?
手机屏幕里亮着大大的日文“ささげる”,我看呆了,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接着说:对不起啊,我……你……你是不是还没洗手啊?
就这样算是认识了,我们都觉得对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觉得他放着好好的教室不去蹲在厕所学习很奇怪,他觉得我心静到能够一个礼拜都不出宿舍很神奇。
交流不自觉就多了起来,我们都像探索世界奥秘一样研究对方。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在厕所学日语啊?
呢不然去哪里呢?他反问。
图书馆啊,自习室啊,再不济,在宿舍也可以啊。我想了想,说。
为什么要去那里呢?他又反问我。
我不想回答了。明明是我的提问环节,却被他抢去了主动。
他见我不说话,就开始自问自答。
他说:去哪里不是学习呀?想学时候就学了何必要在意地点呢?难道每次学习时候都要举行个仪式告诉这世界我要开始学习了?等到仪式结束了我还能有最开始那个劲儿吗?
我看看他,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原来他说话只会说问句啊。
我点了点头。又问他:蹲的时间久了腿不麻吗?
活的时间久了你的心不麻吗?
怎么能这样类比呢?
为什么不能这样类比呢?
你蹲在那里的时候腿是不动的,时间久了血液不能顺畅的流通所以腿会麻啊,心不一样啊,心脏是一直在跳动的啊。我给他普及了一下初中生理知识。
你的心真的是一直跳动的吗?他说。
我蹲在厕所,但我心在四方。你纵横四野,说不好心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更何况你也没有说走了多远,只不过比我多上了几趟厕所罢了。他终于说了一个陈述句。
对了,你为啥要学日语啊?我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他很正常的回答:突然很想学。
想想又说:最近在重温火影。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又烧起来了,我从小就想去那里看看的,看看富士山,看看那里的木叶村会是什么样。总要有背景才更容易代入进去。
我没什么梦想,心里的火早就被浇灭,又接连下了几场雨,里面的东西都潮了。我挺丧气的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除了睡觉还能干点什么。我觉得我只会睡觉了。
他冲着我看,好像在寻找我身上的优点。找了半天,没说话。
想了想他说,有没有试着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让环境刺激一下你,或者说感受一下世界之大和自身的渺小。
没用。我摆摆手。说要走遍世界也不过是足迹遍布了世界,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身边的一处景色,走遍世界,也好像哪里都没有去过。
你看,你看。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用力的拿手指戳我胸口。你随口就能扯淡,再加上你天天做梦,梦里的生活积累一定很充足。你试试没事的时候写点儿东西呗,就算写的不咋地,就当是写给自己看的。自恰嘛,自己看的过去就可以了。
嗯。那我试试吧。
我开始着手写关于佛门几个僧人之间的故事,纯属扯淡,僧人之间的对话大概就是一些我和朋友之间的瞎侃,再加一些佛教的专业术语。
专业嘛,都是做给不专业的人看的。
写了两章,不想写了,觉得累。还是在床上躺着舒服。没事刷点儿小视频,听听歌,看看别人写的东西,挺爽。
他特地从厕所跑出来质问我,怎么回事啊?怎么又躺床上了啊?怎么又变颓废少年了啊?
他又开始疑问句拷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扭头冲他嗯了一声。
他摘了我的耳机,很用力的冲我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做一件事情,但是我觉得时间还多,也可以说年纪不够没有能力。但是热爱是不需要能力的。热爱一个东西,就像初恋时候喜欢那个女孩一样一直惦记着她。睡觉时候会想起来,吃饭时候会想起来,就连去厕所时候也会想起来。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爱,这是像火一样用力燃烧所有的热爱。热爱一样东西,就不要想着以后,只有现在的每一秒都提醒自己,没有以后,以后的我已经死了,只有现在的我才配得上她。
今夕尚微,何言后勇?
他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了,我却被他逗笑了。我问,你激动什么啊?只是歇一下而已,又不是不写。
他被我的笑传染了,说:我没激动,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挖坑不填。这种事情就跟生孩子一样,总有人觉得痛,生到一半觉得受不了了,不生了。可孩子头都出来了啊,那咋办嘛?
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跟医生说别拔孩子了,先给我做个全身检查吧。我是个男的为啥会能生孩子呢?
寒来暑往,又到了小雪纷飞两鬓如霜的季节。我躺在床上对着一扇浅白的世界发呆。突然有人给我发了一张照片。他站在泥径的末端,背后是一座神社,他骄傲的指着头顶的路标,上面写着木叶村。
笔直前进,说到做到,这就是我的忍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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