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闻,京都阴阳师名门木兔氏第二十八代当家是个酷似猫头鹰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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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据传闻,京都阴阳师名门木兔氏第二十八代当家是个酷似猫头鹰的男子。
据传闻,这位新任当家没有对象。
再据传闻,不仅没有对象,连初恋黄昏恋忘年恋都没有。
——“我说,不如给你们当家的办个相亲大会吧?”
三个传闻都是真的。
私下里有些平民百姓偷偷猜测是因为这位新当家喜好龙阳,并将那形影不离的二当家木叶秋纪冠以“特别对象”的称呼,至于二人小时候无恶不作狼狈为奸上树揭瓦的深厚革命友情,也被三传两传扭曲成了花间戏蝶泪眼汪汪捏小手拉小腰的兄弟之爱。
所谓流言的可怕之处方可窥见端倪。
某日,去坊间“微服私访”回来后的木叶整晚没睡着觉,脑子里全是别人口耳相传的阴阳师家族情史,听见自己的名字作为男主角之一出现时,着实让他脊背惊出冷汗,更甚至,其露骨香艳程度之大,使得他一闭眼就浮现出自家当家那颗猫头鹰大脸。第二日天一亮就赶忙拎着聘礼去白福家提了亲。
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兼未来老婆打着哈欠出来时,一脸纳闷地说,木叶你那熊猫眼怎么回事,你家大当家的作法时又召唤出什么牛鬼神蛇了?
此番说辞大有来历。
木兔当家确实过于招鬼怪物怪的喜欢,动辄念个咒,方圆几百里的怪物全都赶着来上身,可他天生法力高强,倒也不怕,一下就能收服好几只,反而省了以后的事。
独独有次例外。
那时大当家的爹还没退,大当家也不过是个初入茅庐的愣头青,帮人去做个法除个妖,纸符都能贴反。
结果不知怎么搞得,有次运气不佳,招惹了一只枭怪回来,整夜在院子里叫,叫的他爹气得直接把大当家拎出被窝,让他不把这只枭弄走就不让他睡觉。
于是大当家就跑去跟枭怪聊天,鬼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反正之后大当家出门十几天带了只漂亮的雄枭回来,那枭怪再也不叫了。
后来木叶有次问大当家,才知道那枭怪是看中了他大当家的发型,以为是同类,刚好在发情期,求偶,叫的肝肠寸断流连婉转,就想引起他大当家的注意,好在最后他大当家的发现了,就另找了只漂亮的回来给它配种。
说来也怪,自那之后木兔家里几乎诸事顺利。
木兔氏原本就是阴阳师的名门,现在更是蒸蒸日上。那当官的显贵的也不时放下身段架子来造访,或是传个口令,教人去看看风水作作法,日子过得闲适得趣。
老爷子铺了段康庄大道,大当家自然没受过啥委屈,而他性子本就大大咧咧,偶尔说些脱线却不出格的话,叫旁人看得教养好又懂方寸,再加上本性里不食人间烟火,更让什么大小姐、谁谁谁家小女儿喜欢的不得了,捏着小折扇踏着内八字上赶着要他来家里指点指点。
连交好木兔氏的黑尾当家,同样是名门阴阳师一族,都说这木兔当家可真让人意想不到。
老爷子见此情形自然得意,倒也没忘前人种树的功德,辟了好大一块山谷给那枭怪和它的伴侣居住,还命名“枭谷”。一来二去名气传开了,也来了不少祭拜观赏的人。
赏玩的人多了,亲眼看见枭怪的几率就大,而见了枭怪又能看到什么别的东西的人也多起来。
没过多久,就有话传说那枭怪和他的伴侣都是雄性。
木叶去向大当家求证,大当家一脸惊讶地说,原来你才发现吗?
这时木叶才想起来,这枭怪似乎追求了他大当家挺久。
一阵恶寒。
枭怪变成守护神,总觉得沾染了些脾性,毕竟跟木兔当家非常有缘。说法越来越玄乎,谓之上梁不正下梁歪,前人如此,那后人也如此罢。
木兔当家还没来得及纳闷我的前人上梁怎么就变成这枭了,他喜好龙阳的传闻就传了出去。
也不知是真是假。
扯远了,时间拉回现在。
木叶一听大当家几个字,艳情史又复而出现在脑海里,顿时两泪纵横,誓以成为别人家倒插门也不愿再回到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中个缘由白福大抵听过一些,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当即命人给木兔当家送去一封白纸黑字的信,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木叶的悉心照顾,末了添了句,
“从此木叶将为我白福家的人,请您勿念。”
一起送过去的还有木叶的一截断发和两盒精美的和果子。
收东西的是猿代,他捧着那小半截断发看来看去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就拎去了大当家的房内。
那晚,大当家屋内的灯亮了一宿。
这一幕叫雀田看见了,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没想到大当家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木叶二当家这十几年的辛劳总算没白费,却不想最后只能落个回忆。
正打算进屋去安慰安慰,没想到门却从内打开了,大当家挂着一副熊猫眼摇摇晃晃地出来,路过雀田身边时塞给她一张薄薄的信纸,叫她送去白福那儿。
小姑娘捏着纸片儿跑到人家门口,咚咚咚一阵敲,不一会儿,探出一个红脑袋。
“你找谁?”
“这是我大当家给您家当家的信。”
白福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下次不如送肉。”
02.
婚礼办得极大。
木叶本就是小有名气的阴阳师,白福家更是祖祖辈辈世袭的大地主,念在新郎官跟木兔家的关系,木兔当家不仅出了一大笔钱,又卖了个大人情,请来了不少德望颇高的阴阳师和做官的。
贵宾席里望过去一片老头子,仙风道骨地往那儿一坐,像是开了方明镜,大堂都照亮了。
论辈分木兔当家挨得远,他老爹还健在,他最多只能得个玩伴儿的席子,落在那最末端,跟黑尾当家一块儿,因为黑尾当家的老爹也健在。
说起木兔当家幼时的玩伴,木叶其一,黑尾其二,前者劳心劳力,后者糟心糟肺。
这大抵可以举几个例子出来,比如木兔上树木叶摘果黑尾移梯子,木兔偷菜木叶把风黑尾叫人来抓,等等等等。
好在黑尾的法力和他坑队友的性子成反比,进入思春期后就不玩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了,如今两人见了面顶多互相嘲讽一下对方骚气蓬勃的发型。
“你这样根本算不上名门阴阳师嘛,连个飘逸的长发都没有。”
“这话轮得着你来说?”
“其实吧,不瞒你说,我老爹曾经为了这头发要把我赶出家门。”
“呃,其实我也……”
“说真的我觉得比起阴阳师,我们这发型看起来更像是运动员,你不觉得吗?”
“快住口,你这走错时代的猫头鹰。”
两人缩在最末席聊的起劲儿,不仙风道骨也不招摇吸睛,就是新娘子出来的时候慢了一拍才看见。
白福一袭白无垢,巧笑嫣嫣地登场,两颊的玫瑰色娇俏美兮,步子迈的小心翼翼,身子袅袅多姿,而那遮遮掩掩露出一半的小手是否柔软无骨,就只有木叶自己晓得了。
转头看见木兔放下了筷子,那筷子上还戳了块肉,黑尾觉得自己窥见了世界的秘密。
——他八辈子也没见过木兔这么专心的样子,连肉都不顾了。
随口问了句:“好看吗?”
“好看。”
黑尾不禁了然。
——到底是个男人,肠子跟下面一样直。
“啊,我说的是那衣裳。”
03.
木叶“出嫁”前曾嘱咐过黑尾,希望他尽快给木兔找个对象,他再也不想背这黑锅了。
黑尾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儿,说,那不如给你们当家的办个相亲大会?估计这队得从家门口排到清水寺去。
木叶没咬这饵,冷笑一声。
“我倒是没关系,怕的是你以后跟木兔绑一对儿。”
黑尾想起不久前在街上看到的那几本花花绿绿摆在一起的书,封皮上净是什么《苦情阴阳师》、《断袖之舞——木兔当家的秘密》等等,顿时醍醐灌顶,马上允诺下来。
过了几日,恰逢天神祭,从当官显贵的到平民百姓的再到牛鬼神蛇的全都奔着那天照大神妈妈去了,街上熙熙攘攘红条彩绿。
黑尾拉着木兔一起去天满宫,说阴阳师大家怎能错过这等重要的鉾流神事,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跳舞的美女。
黑尾是打心眼里想给木兔推荐几个资质颇高的小姐姐,也非常乐意当当飞鸽传传密书。理由很简单,纵是再怎么英雄好汉,也抵不过那流言蜚语。他是怕的。
木兔当家倒是没往细里去想,这也不怪他缺心眼,被娇纵着难免单纯孩子气,虽说没了二当家(木叶早就搬去了白福家给人做上门女婿,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可他毕竟是家里的老幺,一个二个从年长的猿代到小妹妹雀田,全都宠着他。一是吃饱穿暖,二是有钱有房,三是健康能干,这人间的疾苦几乎全撇了开,他上哪儿长心眼儿去。
所以一听要去天神祭,中个儿缘由都没听清,就快活地跟着黑尾走了。
黑尾到了天满宫后,先带着木兔把该见的都见了一番,然后寻了位子坐下。
朝廷的御用阴阳师在那作风作法、唤这唤那,木兔没什么兴趣,待了一会儿就想走,当即被黑尾拦住了。
“好看的在后面呢。”
话倒是不假。
不一会儿,作法的下去了,穿着华丽的小姐姐们上来开始跳舞。
好看是好看,可那花花绿绿的大振袖飞来飞去,晃得木兔头晕眼花,扭头发现黑尾一脸津津有味,让他怀疑黑尾难不成不再是不懂风雅的粗人了?顿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可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强行把目光定格在花蝴蝶中独独一抹黑色身上。那纯黑底子的上等丝绸上,金边细勾绣的一朵朵极美的花,即便不用特意去了解,木兔也能猜到估计是哪家的贵族大小姐。
只是他目光太专注(装的),让那小姐姐下一次回头时看入了眼里,并无特意粉饰勾画的眼角竟冲他弯了弯,半掩在振袖下的红唇似笑非笑。
木兔本就离得近,这一笑净戳的他心窝窝痒,脸上红了半分,赶紧把目光挪开了。
这不自然地一挪,叫一旁的黑尾瞧见了。
黑尾是何许人也,当即把木兔心里的小九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是出了名的眼光毒辣,年纪轻轻就操持着黑尾一族,在别人眼里模样好又教养好,还能干,平日里搞些笼络人心的事也得心应手,深得家中元老喜爱。
看见木兔这半分红脸,黑尾立马抄起小扇子同他耳语。
多是介绍这黑衣美人儿的话,什么名字啊住哪儿啊兴趣爱好啊爱慕者有多少啊等等等等。黑尾越讲越起劲儿,木兔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停停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黑尾摇着扇子笑而不语,心里却道,大人的花花世界还真得有人领着才能入门啊。
姑且算是入了门的黑尾忙着给还在门外徘徊的木兔传授经验,虽然他自己也顶多是小学班的水平,但在学前班木兔面前还能抖点料出来显摆显摆,所以俩人都没注意到,黑衣美人儿退场前,特意打量在木兔身上的目光。
常言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得真枪实弹地来那么几次才算得上入门。但在提刀上枪之前,黑尾还是劝了木兔几句,摸着他早不知丢在哪里的良心。
“虽说緋算得上是京都的头号佳人(那黑衣美人儿叫做“緋”),但从未听她留谁过夜,连见客都很少。好多达官贵人托人送去的书信都没回音,再加上她本来就挺神秘,除了大型祭典一类的活动,其他时间都见不着人。你要好好斟酌下啊,木兔。”
木兔嗯嗯啊啊姑且算是应了下来。
其实他本来就没什么不可描述的想法,更别提什么猥琐的企图。无意间瞧见美人冲自己一笑,自然会不好意思,人之常情。可他的心规规矩矩的,两腿之间也规规矩矩的,半点冲动也没有,反倒不如说,虽然第一次见,却意外地觉得那美人儿的装扮有些违和,可他又说不出来是哪儿违和,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的无聊罢了。
黑尾一句摸良心的劝告,没想到换来木兔敷衍的回答,不走心也不走肾,当即猜测这事儿估计得黄。
果然,过了两日再问木兔,这家伙早把黑衣美人儿忘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家门口来了个瘦瘦小小的人儿,说是托緋大人的口信,递上一张精美的卡纸,故事真就这么结束了。
04.
木兔赴约,黑尾本着自家儿子即将迈过成人那条线的保护欲,也一同前往,却在门口被拦下了,仔细一瞧,是方才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儿。
“你不能进去。”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没有邀请你。”
黑尾本想说,那是我儿子他一个人我不放心你看我这么热心就放我进去吧我绝不会干什么坏事的,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那小人儿猫似的瞧着他,说是猫儿,不仅看着模样像,固执劲儿也像。
“那我不进去了,你陪我在这坐会儿吧。”
猫儿依言过来,小小巧巧地往他身旁一坐,抱着膝盖不再说话。
木兔从没想过会被这黑衣美人儿邀请,临行前手忙脚乱地翻了盒高档牛肉准备给人家送过去,结果被黑尾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换了盒点心。
现在这美人儿就坐在他对面,隔着珠帘抱一把三味弦。
緋美人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那弦,木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水。
木兔自知不是什么高雅的人,琴棋书画勉强会两样,诗词骚赋大抵懂几句,流觞曲水一类的活动从不参加,更别指望能听懂什么高山流水。
所以在那緋美人儿问他“不合心意吗”时,也就实话实说他真的听不懂。
出乎意料的是,美人儿却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您时就猜到了。”
緋美人放下三味弦,撩开帘子走出来,坐到了木兔旁边。
她今日穿的小振袖,蓝底子白雏菊,可木兔现下的注意力却不单单在衣服上,那脖子呀手呀指甲呀,都白白净净的,确实挺美。
“我这里平时不怎么来人,您不妨陪我聊聊天吧。”
说罢便替木兔斟酒。
木兔思来想去没找到什么可说的话题,这不能怪黑尾调教无方,毕竟他自己也只是个小学班水平,讨美人欢心的话两句都拿不出来。
可又不能让气氛那么尴尬着,木兔便自报家门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
“‘光太郎’吗?真是个合适的名字。”
緋美人又笑了,她本就是细长的眉眼,眼尾还有点高,不似那般圆润的杏眼笑起来弯弯的。
她的笑是似笑非笑的,只能看个神态,表情淡漠的很。
可偏偏就是这似笑非笑,让木兔着了半分迷。
05.
自那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緋美人传话,有时候是木兔心血来潮。
一来二去的,木兔也渐渐摸出了门路,比如每次去都会捎点緋美人喜欢的小点心、小玩意儿,甚至偶尔他还会带几本小书过去。緋美人似乎对怪谈一类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他也乐得顺其口味。不过绫罗绸缎珠宝发饰的,他只带过一次,却没见緋美人有多喜欢,置在一旁就玩别的去了。自此木兔再没带过这等娇气的东西。
两人在一起大多是一个说一个听,最初那冷场的尴尬如今已全然没了踪迹。木兔当家本就大大咧咧不修边幅,说起话来也是熙熙攘攘。
黑尾本以为依他聒噪的性子迟早被緋美人嫌弃,却没想緋美人虽静,也偶尔能在木兔的话语中插科打诨几句,少了那贵族小姐的娇气,多了分从容不迫的贵气,整个人不仅外表光风霁月的,内里也是仪态万方。
緋美人家的住址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以前还有那么些禽兽想爬墙头,进来却迷了路,怎么都找不着方向,最后晕倒在地,第二天被人在旁边的大道上发现,一问起来,全都神情恍惚,像是被鬼魇着了。
这骇人传闻听得多了,人心惶惶,谨慎了起来,就再没敢犯上的。
所以木兔当家的经历实属罕见,正门进去正门出来,还不止进出了一两次。
因此话就那么传了出去,说这木兔当家啊,大概是合了緋美人的胃口。
而木兔当家本就是名门阴阳师,法力高强,长得也好,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认得他,不仅认得他,还没胆去动他看上的女人。所以渐渐地,也就没人再给緋美人送夜书了。
虽说木兔到底“看没看上”还有待考究,但世人都知道,緋美人总归不讨厌他。剩下的,只要顺水推舟做一把男女之事,就圆满了。
黑尾看在眼里,心里叫妙,掐着时日打算收一笔“红娘”的礼。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黑尾这边厢叮叮当当忙着准备操办两人的“圆房之事”,可越忙越别有用心,就越发现了些蹊跷在里头。
他深知木兔的脾性,这家伙就是因为单纯,所以冲动起来也是怪物级别的。可这段时日的相处,不论他去緋美人那儿造访的多晚,晚上总要回家。
起初黑尾断定,可能是緋美人不愿意破那不留人过夜的戒,就算再怎么心水木兔,方寸是万万不能乱的。
可久而久之,又怀疑起自己的定论,他丁点儿都没从木兔脸上瞧见过“被拒绝”的沮丧,反而该吃吃、该睡睡,一派欣欣向荣的风貌。
若那緋美人非无此意,这倒像是木兔在拿捏她了。
黑尾被这想法瞎了一脸,心里暗暗吃惊木兔的道行何时变得这么高了?杀人于无形啊。
“杀人于无形”的木兔尚且没什么作为,黑尾决定先探探口风,便自掏腰包请木兔吃肉,后者兴高采烈地来了。肉于木兔,跟酒于一般人差不多,他吃着肉,心里就开心,就特爱吐真言。
“我说你——觉得緋美人怎么样?”
“好。”
黑尾没想木兔这么简洁,倒让他头疼起来,这一个人的脾性哪能是一个字就讲清楚的,就算再怎么不走肾,心还是要走走为妙,便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意图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说详细点,怎么个好法。”
“唔嗯,她人好呀,多才多艺,讲话也很有趣,还漂亮……”木兔真就扳着指头数起那緋美人的好来了,唬得黑尾一愣一愣的,末了还来了句总结,“我很喜欢她。”
喜欢你倒是出手啊!
黑尾心里大怒,但翻过头来想,木兔这小子又没什么恋爱经历,不懂感情上的事也合情合理,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平添了一份育人的责任,决定帮木兔一把。
“那你想跟緋美人发展成什么关系?”
听了黑尾这句,木兔放下他手边那块肉,抬起头思索了一阵,然后认真地回答,
“金兰之交。”
四个字把黑尾噎了个半死,当时就有种冲动,想随便抄个什么东西砸到那颗不开窍的猫头鹰脑袋上。
而木兔毫无自觉,估计他是想不出比“金兰之交”更近一层的关系了,也没觉得他这回答有什么怪异之处,方才怎么兴高采烈,现在还怎么兴高采烈。
黑尾垂死挣扎又问了句更直白的,“你跟緋美人待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冲动吗?”
“没有啊。”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暴自弃的黑尾最终放弃了这个话题,用力往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木兔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黑尾自诩那么多金句良言,却万万没想到这句最没内涵的,反倒被木兔听进了心里。
06.
说是听进了心里,木兔却也无什么大动静,更没想过找俩漂亮男孩儿亲自上阵操练操练,他顶多在跟緋美人会面时,往人家身上留几个心眼儿,人畜无害。
可这心眼儿留多了,想法也偏了道儿。
后来木兔有次瞧那緋美人,瞧着瞧着,竟在心里惋惜她不是个男人,当然他自觉是客观评价,这细长的眉眼、手骨,若生的是个男孩儿,则清秀伶俐,可放在女人身上,就有些冷清了,久了怕是会被冻到。
心里这么想,话他当真不敢说,说了肯定要翻脸的。
好在这等想法也没纠结很久,木兔就忙起来了。
前阵子,那须野妇女小孩失踪的消息传到了朝廷,上皇下令编制军队出征讨伐九尾狐,安倍等大阴阳师们也在里面[1]。可京都是重地、后院,不能耽搁,所以他们这些民间阴阳师,虽说沾点儿官气,但也算不上主力军的,就得开始操持杂事了。
那些跟着军队走的,哪个拎出来木兔都得跪下叫爸爸,所以这操持不敢松懈,也不能松懈,暂时就把与緋美人见面一事搁一边了。
好在终于讨伐成功,安倍他们回来继续坐镇东宫,木兔刚忙过,一回家就收到了緋美人的传书,仔细一想,这么几个月没见,也是时候召见他了,便洗了澡换了衣服随便带了点东西,奔着人家家去了。
所以单纯如木兔自然不会料到,此次会面如此峰回路转的情形。
那距离刚好,时间刚好,甚至气氛都刚好,木兔还是远远地瞧着那緋美人,一如往,瞧着她细长的眉眼、手骨,瞧着她白净的脖子、指甲,瞧着她投在和室纸门上更衣的影子,瞧着她拉开纸门、淡漠地笑,瞧着她走过来、骑跨在自己胸膛上。
从头到尾远远地瞧着的木兔再怎么想,也没办法预测出这样的故事走向。
07.
緋美人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摸,木兔第一反应就是冷,千年寒冰一样,停留的久了,竟错觉会冻出一个疤来,好在他虽然不是皮糙肉厚的,却也还算结实,而且暖和,所以好心把那冰冰凉的手抓住了。
这一抓让緋美人的眼角又勾起来了。
那是似笑非笑,除了似笑非笑,还多了分不安定,纵是木兔再怎么不懂,也知道是故意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追究探寻,緋美人就开口了,温温雅雅地控诉着他,
“您从来不要我。”
一个陈述句。
“您不喜欢我吗?”
又来一个问句。
要说刚刚那个陈述句还有点控诉的味道,那么这个问句最多只能算得上是撒娇了,可緋美人毕竟是这行的高级玩家,纵是把别人惹得再怎么小鹿乱撞,她自己也绝不会乱了阵脚,所以语气里是撒着娇的,眼神该怎么淡漠还怎么淡漠。
可木兔就不一样了,他还在学前班,又是无备而来,估计新手村的路都没找着,就得受着这般消磨,饶是他没那个色心,此时脸上也被撩了半分红。
“你先下来,好不好。”
硬碰硬的木兔自然敌不过,可他也懂得先保留兵力粮草、再重整旗鼓的道理,所以决定先扭转下这个诡异的局面,口气里还颇有点服软的架势。
可緋美人却不吃这一套,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我啊,其实很想您喔。”
这句就已经是最终关头的那种大招,基本上挨了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纵使是木兔,就算是木兔,也没办法无动于衷了。
他那漂亮的金眸子愣了愣,又转了转,然后磕磕绊绊地说:“呃,其实我也很想您。”
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很不自然所以还用了敬语,緋美人不禁笑了起来,
“我绝对,比您想我的程度还要多一百倍哦。”
“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等了您太久的时间吧。”
木兔还没来得及质疑这个太久是多久,身体就被冻在了原地,既不是緋美人那寒冰般的指头,也不是她凉薄的眼神,或者两个都有,不过纵使是木兔,就算是木兔,也晓得自己是中了咒,施咒者就在眼前。
身体冷,那环在背后的手冷,咬在脖子上的牙齿也冷,只有流进緋美人嘴里的自己的血,还热着。
“因为您实在太慢了。”
08.
“多谢款待。”
少许片刻后,緋美人直起了腰身,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点木兔的血,木兔自己当然可以看见,不过现在那些都不怎么重要了,或者说,不管是緋美人滑下去的衣服肩带,还是堆在地上松松垮垮零散的裙装,甚至是露出来的锁骨,都不那么重要了。
緋美人站了起来,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木兔,当然这或许只是因为他比较高而已。
没错,“他”,对于好歹读过几年书的木兔来说,这可万万不能是个错字。
“我原是守着一方潭的蛟,一百多年前被九尾狐戏弄施咒变成了女儿身,只有血统极纯的阴阳师的血才能解开,虽然我以为还会再久一点,不过如今九尾狐已经被上皇除掉了,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本打算你若想抱我,就在你最松懈的时候下口,不过见你迟迟没什么动静,也有点着急。这咒没什么害处,等再过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解开了。”
“虽然骗你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有抱歉的打算,毕竟我也是个男人,没办法……唔!”
深居简出的緋美人自然不懂一个世俗的道理——反派死于话多。
所以在他被本应中了咒而动弹不得的木兔压倒时,也没想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到底只是个修行不够三百年的蛟,跟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年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在他来得及搞明白木兔身上的咒如何解开的之前,抵在他下腹的炙热坚硬就传达了另一件更为严峻的事实。
——木兔硬了。
“请问……”
“啊啊啊,我知道啦!不要说啦,我不会做什么的,拜托就这样待一下吧!”
反倒是先耍流氓的那个人不好意思起来。
蛟寻思如果是记恨他方才咬的那一口,自己估计也不会毫发无伤到现在,能这么快解开那咒的绝非等闲之辈,可木兔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想法,他便安静地不再动弹,任由身上的人抱着他冷静。
一冷静就冷静了好久。
“所以你一直在寻找等待血统纯净的阴阳师?”
“是。”
“跟我交朋友也是因为我的血?”
“是。”——虽然本来并不只想单纯地交朋友,蛟在心里偷偷补上一句。
“如果对象不是我,就准备在别人抱你的时候下口?”
“是。”
“你是笨蛋吗?”
“哈?”
“被抱这件事啊!!!万一真的被抱了怎么办?!你不是蛟吗?两条腿分得开吗,而且听你这样说你还是个处子吧!!会超级超级痛的啊!”
“……这不是没被抱么……”蛟小声嘟囔一句,“而且如果是以抱为代价得到血液的话,我估计也会答应吧。”
“不要!”木兔突然激动地抓住蛟的肩膀,“一定不要有这种想法!!!”
蛟本想说,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但看着木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就此作罢,更何况,纵使他算得上是这行的高级玩家,也不过是披了层老流氓的皮,若要真的亮兵器,还有点儿虚,毕竟,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会说情话有什么用,不管是下面还是后面还是里面,全都是未开封的花苞,那老流氓皮裹着的,是处子的清香。
而这处子的清香,又偏偏被木兔闻见了,不知是该夸他还是贬他,总归说个中性的评价吧,——可怕的直觉和本能。
提到妖怪和阴阳师的关系,当然没法直接用相克或是相吸这种绝对的词来形容,姑且算是相伴相绊。
那蛟觉得相绊好点儿,可木兔又觉得因为是緋美人,所以相伴才合适。
想法产生了分歧,自然要解决。
蛟说,要不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你跟我回趟山间那潭,把路记着,以后想来的话可以来看看我。
木兔说,什么地方,该不会是那XXX山的XXXX潭吧。
蛟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木兔愣了一下。
蛟见他没动静,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你知道?
木兔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那潭水早就干了。”
“因为失去了守护潭水的蛟,四周村庄引水过度,最后导致潭水干涸,在那后又遭遇了大旱,战争四起,现在那里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故事是木兔小时候听学堂的老师说的,原以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小时候对于故事的记忆最为深刻,反倒和现在产生了微妙的契合。
木兔以为蛟会哭,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是么。
“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要道谢啊!
木兔突然拉住蛟,那手还是冰冷,像是要冻出疤来,让他有点想哭。
“跟我走吧,”木兔这么请求到,然后又添上一个看似更加合理的理由,“我们家现在缺一个二当家。”
蛟愣住了,然后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木兔直直地看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突然觉得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无处寻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出口,道理其实一直都很简单,这是自从蛟变回了原身后,木兔就明白了的事情。去他X的喜好龙阳,去他X的坐怀不乱,他木兔才不是对谁都可以,更不是见个男人就喜欢,他的性取向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甚至转了性都不行的、只有一个。
“因为我喜欢你。”
“想抱你那种喜欢。”
身体比心诚实一万倍。
“所以,跟我回家吧,緋。”
“赤苇……”
“什么?”
“赤苇京治,我的名字。”
09.
再后来呢,黑尾看见木兔家突然多出来一个陌生面孔,也不陌生,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便偷偷拉着木兔问,才知道那是新任的二当家。联想起木叶曾经的经历,黑尾看那二当家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同情。
而木叶得知此事后更是连忙跑回“娘家”,拉着新二当家的手,絮絮叨叨数落了一晚上木兔的不是,末了还掏出自己宝贵的经验分享,劝他早早找个如意姑娘。
木兔偷听墙根儿越听越不爽,刚准备冲进去叫木叶不要“妖言惑众”,就听得赤苇淡淡漠漠地说了句,
“其实木兔待我挺好的。”
一个“木兔”顿时叫木叶听出了猫腻,又一个“挺好的”更是腥的不得了,当即奔走相告黑尾,俩人约好时日,木兔一出现就一左一右架着他堵在房里,让他交代清楚,顺便把緋美人那事儿也交代清楚,黑尾补充道。
饶是敌不过他这两个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损友(木叶:有黑尾撑腰我终于能翻次身拿捏拿捏木兔了),木兔说我先去请示一下,然后留下俩人面面相觑,纳闷他向谁请示去。
半个时辰后木兔回来了,一五一十地把緋美人还有这新二当家的事情交代了(没说他硬了那事儿)。
黑尾听了之后一阵心悸。再后来见到漂亮小姐姐,下意识都不敢直接说是小姐姐。
至于旁人一直关心的木兔跨过成人那条线的对象,自然也别无他人。
赤苇后来偶尔会反省他跟木兔的第一次,反省着反省着就脸红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他抛出的伶牙俐齿。
兵刃相接,自然是出得快的占上风。
可赤苇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没占到。所以他后来又修正了这句话,
——兵刃相接,瞄得准的占上风。
“想要你。身体和灵魂,全部都想要。”
纵使是赤苇,就算是赤苇,也没办法承受这样一句直戳心脏的话,所以最终只能放弃抵抗,打开城门,
“……那就来拿啊。”
然后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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