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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上很难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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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靠近

-----正文-----

这时候圆圆突然自己启动了,它咔嚓咔嚓地走到艾斯彼的身边,用冰冷的手指擦掉他的眼泪,并向他张开了怀抱,一个很标准的一百二十度角的程序。

艾斯彼把脸埋进它的怀抱,小声说“圆圆,你会永远爱我的吧?”

圆圆的头部尚未完成,只能拉过他的手按在了臀部,明确地表示,我会的。

苏波再来的时候,看见艾斯彼抱着圆圆还在睡觉,他蹲在床边把艾斯彼摇醒了。

——怎么了?

苏波说,艾斯彼,你想好了吗?

艾斯彼揉着眼睛坐起来,说想好什么?

苏波头发又长了一些,脸颊更加消瘦,如此一来既可怜又憔悴。他说——你不要再见卢佐了好吗——欲言又止道——你喜欢他……是在伤害自己。

艾斯彼赶紧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圆圆解释道:我不喜欢卢佐!

这时候卢佐推门而入,正好听到这一句,他高大的身影顿时像一根承压梁木动也不动,眼神如同梁上的燕窝,冬天就变得空落落。

苏波站起来面向卢佐,说你听见了吗?

卢佐说,我听见了。

说着朝这边走来,艾斯彼吓得躲进被子里。他却径直走到苏波面前,说,你得逞了苏波。但别高兴的太早,我既然选择回来,就不会轻易放弃。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苏波见状立刻神色慌张,伸手去夺,卢佐退后一步,一脚把他踹倒在桌脚下,苏波捂着肚子挣扎着看着艾斯彼,小声说艾斯彼,求求你不要看……

艾斯彼接过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已经泛黄,但字迹工整漂亮,和日记本里的一模一样。

卢佐说,这是日记的最后几张,我希望你能看完,再做判断………艾斯彼。

艾斯彼看着他下巴刚冒出的胡须,按捺住想摸的心思,坐在床上开始览阅。

——星期三

我被卢佐按在床上睡觉,他现在掌管我家的钥匙,来去自如,他不用上晚自习,所以提前放学回来买饭等我吃。我看他蜷缩在小饭桌的一侧,与破旧褪皮的棕沙发似乎也没什么隔阂,心情舒畅就会多吃一点饭。

前几天卢佐问我想吃什么?

我说你会做什么?

卢佐说茄子,以前参加过一次新加坡夏令营,妈的吃茄子吃到吐,还让我们自己做。

我说那就茄子吧。

晚上他让我快点睡觉,我说下周就要考试你这是在害我。卢佐很生气的把电闸关了,让我在黑暗里坐着。我更生气,他已经被保送了,是有明确未来的人,为什么从来不为我想一想?

我于是很愤怒地踹他,并且大吼大叫,把很多关于未来和目前生活的不满都发泄在他身上。

我说卢佐,你太邪恶了!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一辈子考不上大学然后没有出息过着穷酸的日子,一辈子受你的施舍跟在你后面像只听话的狗!

卢佐刚开始没说话,后来也被我激怒了,冲我吼道:你他妈半夜发什么神经!你考上怎么样?考不上又怎么样?要是考个试能把你弄疯了,你就干脆别去考!

其实我知道我们吵得根本是两回事,但是我当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我让卢佐赶紧滚,因为我这个人天生的卑劣狡诈,不配跟优秀的人在一起。

卢佐扔掉被子跳下床,说谁他妈稀罕在你这,又小又破跟他妈住公厕一样。

他不小心在黑暗中撞到床头柜,轰隆一声。

我说那你把东西都带走,最好一条毛巾都别落下。

卢佐沉默了几秒,故意把床头的抽屉拉出山洪一样的巨响,“那我买的套子是不是也要带走?”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有时候就爱酸溜溜地试探我,达到此消彼长声东击西的效果,说我对班上第二名多看了几眼,给第三名讲题,借第四名笔记本……

但我这一次没打算哄他,我说,带不带都行,反正我也要用。

他听了,一拳砸到衣柜上,“咚”的一声,然后他风一样冲到我面前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充斥了垃圾桶倒下,凳子掀翻,床腿被撞等等乱七八糟又生活化的声音。

他攥紧我的胳膊,几乎对着我的脸吼道,你他妈跟谁用!

我一把甩开他,老子爱跟谁用就跟谁用!不过也得等考完试,现在你快点滚,别耽误我看书。

卢佐走了。

打开灯的时候,我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听他收拾东西。

过程没有多长,反正我在解一道物理难题也并没有很在意。

他摔上门我倒是听见了。

走了好,他在影响我看书。虽然我们也不常做,但是偶尔一次也要很久,通常是周日下午那半天假。我从病院回来会睡一觉。醒的时候,卢佐正穿着背心短裤在阳台晾衣服。然后他也跳到床上,说你睡好了吗?该我了。

现在一想,有那时间我为什么不多推几个公式。

走了好!

————周一,雨

考完了。

最后一门英语没参加。

上午理综结束后,病院打电话给我说妈闹着见我。

我扔了自行车飞奔到二楼,却看见她穿着来医院那天的裙子,头发整齐地盘着。站在窗前很优雅地冲我招手,过来儿子。

我有点惊讶,她这幅样子很久没见过了,竟然有点陌生。她变正常了?我怀疑自己,因为她的正常显得格外不正常。她拉过我说,儿子吃饭了吗?最近考试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跟人打架?

这些话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只说明她的记忆还停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心脏在狂跳不止,病院楼下的花坛有一颗大槐树,此时郁郁葱葱的叶子和串串成铃的槐花都怼到了二楼的窗户边。香味淡雅芬芳,我觉得这就是天堂。

然后她让我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爸最近怎么样了。

我说他再婚了,有了一个女儿。我妈看着窗外叹息,说他确实喜欢女儿。

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极力想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找到伪装的痕迹,可是老天爷,她真的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连每说两句话就爱用兰花指揉搓袖口的习惯都没变。

她说你看看外面,夏天快结束了,我在这里呆了好多年,真想出去看看。

我说等我考完带你出去逛逛。

我突然又有点怀念她疯狂的样子,因为此刻的她和过去的她一样,说话装腔作势惺惺作态,总让人去揣测她的心思。疯了的时候,反而很真实。

她让我闭上眼,说要送我一份礼物。如果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我愿意断一条腿瞎一只眼来换取我那一刻的听话。但是时间是我亲儿子,和他老子一样冷酷无情,射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我闭上眼,她迅速用什么东西捂住我的口鼻。等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脸上上了一半的京剧妆。她站在一旁弓腰给我画,一面时不时紧皱眉头对着镜子查看。我嘴巴被绑头用的布捂得死死的,因此只能用剧烈挣扎企图挣脱。我当下有种蒙着眼睛走悬崖的感觉,我疯狂而绝望地意识到下一秒就是坠入万丈深渊。

这个房间是白的,与床位持平的墙面却发黄发黑,象征着地狱。这里没有钟,没有时间,我一瞬间联想到考场里正在咬笔作答的卢佐,顿时这个困住我的地方,时间开始迅速变成网状的,金色的某种东西笼罩上来,我明白了,这是永恒的地狱。

我流着泪呼喊恳求,妈妈,你放了我吧。

但她听不见我的呜咽,只是疲于一遍一遍擦掉我的眼泪。我不知道具体时间,这时候大钟楼的钟声响起了,这座几百年的钟融入‍‌‍‎‎现‎‍‎代‌‎‍‌‎科技,学会了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四点整”

我讨厌科技,科技太冷酷。我讨厌科学,科学太残忍。它们拆穿谎言只需要一个公式。

我妈满脸慈爱地摸着我的脸颊,说“妈老了,你年轻长得又像我,你替我去唱”

她不知道她儿子,现在已经做好了手脚一送就即刻去死的念头。

有一百万个人站在我身上踩剁,有几千个人假装关心继而嘲笑我,他们把我剥得一丝不挂,拿竹竿挑着我破旧的衣衫敲锣打鼓地巡街,这样全世界都会知道原来我趾高气昂地站在阳台上完美地解题时,里面穿着破洞的短裤,原来我站起来说着漂亮的英语时,桌洞的书包里藏着一袋沾屎的衣物。而现在,没有成绩的我是光屁股骑马的国王,一旦有一个人说那人怎么没穿衣服?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如此贫穷又如此赤裸。

卢佐在探索的我身体时说过不少侮辱性质的话,但是当时我们都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这种话只是一种‎‍‌情‎‌‎趣‌‎。然而现在我自认为是冷静成了刚加氟的空调,那些话历历在目,就都变成了烙印打在我的身上。有人大声地念出来,就会有人跟着附和:

——卢佐的狗

——一辈子都只能被卢佐干

——骚货

——不花钱的鸡

——最爱吃男人精

等到大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考场外涌出的学生中,不会有我。

这时候我妈把我松开了,说画好了快去吧,该你上台了。

外面下雨了。

我满脸油彩骇人地搅和在一起,路上行人都唯恐直视。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卢佐撑着伞在树下等我,他脾气算是很好了,考前来道歉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压力很大………考完试我一定在门口接你好吗?

他的身体忽远忽近,在雨里与吊坠的水滴连成一条黑色的直线。直线有什么不好?就是我看不见尽头。

我走过去,卢佐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才问“你怎么了?”

我笑嘻嘻地说,没事,我刚从宾馆出来怕你担心。

或许是我不常笑,或许是我笑起来很恐怖,卢佐眼睛瞪大了,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说没事啊,我以后不用上学了。说罢从裤子里掏出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你看。卢佐震惊地一遍又一遍重复——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被别的男人操了,一次给好多钱。你要是愿意接受,我就把钱都花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愿意,就快走吧别断了我的财路。

卢佐说,真的吗?他显然不相信。

我为了证明自己,就把手腕上的伤给他看——这是一位sm爱好者,他愿意给高价。

卢佐不愿意相信,他没有像平时一样一蹦三尺高,这次只是很疑惑,仿佛在问自己喃喃自语道——你想要钱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有钱啊……你明明说一声就可以,你这么缺钱吗?

我说是啊,而且你这个人很不瞅眼色,所以我不想跟你玩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我很忙碌。

卢佐失魂落魄地走了,虽然打着伞,看起来却像是被淋湿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残忍的人都会给自己找正义的理由,例如我,就十分大男子主义,既自卑又自负,我觉得我这是在救卢佐,他跟我在一起,就是老鼠,我的窝里充满阴暗的角落和陈年的蜘蛛网,像我本人一样,沾上就很难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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