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是生而不同。生而,与大众不同。
极度个人理解!
-----正文-----
1.
骆闻舟小时候学到“恩爱”这个词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他的父母。
是的,他的父母非常恩爱。
只要他严肃的父亲在家,他可爱的母亲就不用做一丁点的家务,而他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只有看着他母亲的时候,才会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
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吃着“狗粮”长大的。
骆闻舟始终记得,父亲第一次求他办事,说的是什么——他说,闻舟,你是个大孩子了,希望我以后不在家的时候,你能替我多照顾你妈妈。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只不过逐渐显露出日后长成电线杆子一般高的资质。尽管距离伟岸的父亲还差很远,但是却已能和母亲比肩,甚至要不了些许时日,便可以超过他的母亲。
也是在那个时候,骆闻舟才意识到:曾经他们一家三口外出游玩,总是拉着他手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进行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一家人走在街上,母亲只是克制地走在他的身旁,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是骆闻舟手臂的摆动幅度稍微大一些,便会碰到母亲的手,而这时,他的母亲只会对他轻轻一笑,随后或是将自己的手蜷进衣兜,或是将它放入父亲的大手之中——绝不会再借势拉扯骆闻舟的手。
骆闻舟将自己的记忆翻乱,才依稀想起,母亲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和柔软。
他望向生养自己的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用再仰视母亲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称呼她为“妈妈”了?
啊,他知道了。
骆闻舟仰着下巴——他想,早晚有一日,他也可以平视,甚至俯视眼前这个男人——双臂交叠于胸前,掷地有声地回复他的父亲:“那是自然。穆小青女士既是您的老婆,也是我的妈,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
——从他的身体不再如幼年时期那般柔弱,从他的身量被时光抽长,从他的外表逐日远离“男孩”而开始趋近于“男人”起,他的母亲便不再用小名称呼他了,而他也不会在和人打架受伤后,嚎啕大哭地嚷着要找“妈妈”。
穆小青女士会用平和却不失严厉的语气同他说:“孩子,在你还不能对自己言行负责的时候,切忌妄言、妄行,如今不过是留在身上的一条疤,以后或许就是一生都追悔莫及的痛了。而当你可以对自己言行负责的那日起,妈妈也希望你能谨言慎行——你的伤痛并非只属于你一个人……”
他的父亲——骆诚,站在穆小青的身后,递给她碘伏棉签,一言不发,仅是面无表情地睨着他的儿子。
骆闻舟看了看父亲,转而又心虚地窥着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母亲。他自觉不是早熟内敛的孩子,相比大院儿和学校里的同龄人,他甚至活泼顽劣到令父母头疼。受伤和挨训对他而言明明是家常便饭,但是那一次他却从母亲的话里,品出了教导以外的感情。
是为人父母的疼惜与珍重。
他轻声应了句“我知道了”,又福至心灵地哄着母亲:“妈,没事的,不疼。”
穆小青听后哂笑:“傻小子。”
然后怜爱地揉了一把骆闻舟的毛刺头,说他“该去理发了”——好似方才的亲密接触只是为了测量儿子头发的长度。
自从骆闻舟知道“伤在儿女身,疼在父母心”之后,便学会了隐忍:能动嘴解决的绝对不动手,非动手不可也要保证自己占优势不吃亏。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不知轻重,光长个头不长脑子,又怎么能兑现与父亲之间的承诺?
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要照顾母亲的意识,并且由此引申出要照顾父亲、日后挑起家中大梁的认知。
骆闻舟那时候想:若是他能长得足够高,力量足够大,或许他可以挑动更重的梁子,或许……他还可以为更多人撑起一片天。
是少年的英雄梦情怀也好,亦或是生在军人家庭耳濡目染的使命感也罢,骆闻舟自懵懂中领悟出朦胧的理想之后,就告别了惹是生非的日常——正式开启了他“以理服人”的装逼人生。
除此之外,“以后他和他老婆一定要比自己父母还恩爱”的志趣,便和那点尚未雕磨出准确模样的志向一起,成为他闲来无事就翻出来掂量掂量的愿景了。
2.
骆闻舟意识到自己可能娶不了老婆,是在他还上初中时的一个清晨——他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第一次梦遗弄脏内裤。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被自己欲念阴湿的内裤,朦昧的意识中闪过昨日同学偷偷塞给他的小黄书,上面袒露着乳房却静止不动的日本女郎,在他翻开书页的一瞬间仿佛动了起来。
她摇晃着胸前两捧巨大的脂肪团,蛮不讲理地挤进骆闻舟的眼帘……却没能入了他的梦。
梦里没有女人如山峰般的胸脯,有的只是上体育课做仰卧起坐时,被骆闻舟压住双脚的男生,起身时宽敞衣领下隐约可见的白净胸膛。
平坦,纤薄,却又惹人浮想联翩。好似攀登连绵起伏的高山并不能激起他的斗志,而唯有在平原上纵情奔跑才能够得到痛快。
骆闻舟瘫坐在床上兀自发怔,直至脑海里那些旖旎多彩的幻想褪了色,神思也逐渐归于平静,他才慌忙起身下床,到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内裤,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厕所。
当晚放学回家后,他的母亲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他那条偷偷晾在自己卧室暖气上的内裤,竟然长了翅膀——自己飞回到了他的衣柜中。
骆闻舟看着那条倒霉的内裤,泄愤似的将它揉作一团,扔到了书桌下的垃圾桶里。
随后又觉得单独扔一条内裤太明显了,于是揉了几张用过的草稿纸,欲盖弥彰地堆在了内裤的上面。
他想,穆小青女士肯定知道了,那么骆诚同志必然也知道了。
他的父母都知道了——他长大了,进入人生新的阶段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儿子不仅长大了,还……很有可能长歪了。
骆闻舟茫然无措。书本上没有教过,师长们也没有提过,没有谁能告诉他,他这样算是什么情况。
周围的男同学都在私下里调侃,班里哪个女同学的胸最大、学校哪个女教师的腿最美,而他的视线却总是黏在男班长白皙的脖颈上,还有蹲踞式起跑喊了“预备”后,男生们挺起的后臀——不像女生那样饱满挺翘,却也强劲充满了力量。
他一开始还想:或许他不喜欢大的,偏偏另类地喜欢像男生一样干瘪的那一款。于是骆闻舟辗转多人,几乎用尽了他平日积攒的所有人脉,才搞到了非主流的“飞机场款”。
然而,女人娇小的胸脯依旧无法勾起他的欲望……正如那些声情并茂的限制级影片中,能将他推至巅峰的永远不是女人造作的呻吟,反而是男人不能自已的低喘,使他欲罢不能。
骆闻舟将包裹着他阴私的纸团丢进垃圾桶,他想,他完蛋了。
他不再敢和男同学勾肩搭背——女生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使他焦躁不安;
他不再敢和男同学一起打球——他们运动后散发出的荷尔蒙和撩起衣摆露出的胸腹,都在诱惑着他的本能;
他不再敢和男同学并排如厕——别人攀比大小和耻毛的密度,他却总是想去揉捏别人紧致的屁股。
骆闻舟自暴自弃地揉烂一张张的草稿纸,堆叠出比掩藏那条内裤更厚的堡垒……眼前牢不可破,心里却已溃不成军。
他脱离了常态,偏向了变态,注定终要失态。
他若是体无完肤、狼狈不堪了,如何照顾父母?又如何去填充那些只是勾画出一个大致轮廓的梦想?
就当自己“生病”了吧,骆闻舟如是安慰自己。
有那么一两年,他尽可能地避免与其他男同学发生肢体接触,也压制自己想要窥探同性身体的念头。白天将欲求不满为化作学习的动力,到了晚上便强迫自己想着女生跑步时颤抖的双峰完成自渎。
在此期间,骆闻舟的个子越来越高,成绩也越来越好,赞誉纷至沓来,他成为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更是值得父母向亲戚们夸耀的“好儿子”。
但是只有骆闻舟自己知道,他“坏”透了。
因为每次他把持着自己,帮他突破生理防线的都不是异性玲珑的身段。
他愧对于那些期待与赞扬……他已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3.
骆闻舟平稳地度过了自己的中学时期,考上了能够实现他少年英雄梦的大学。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的“病友”。
世界开阔了,心境也明朗了——他从同病相怜的人那里得知,他——他们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是生而不同。
生而,与大众不同。
由此,他又找回了一线生机。
骆闻舟偷偷地——没有告诉亲朋好友——处了几个不考虑未来的男朋友。
或者说是感情很好的炮友。他们除了在一起做爱,也会去幽会:会在电影院里十指交叠,也会到商场为对方挑选新衣服,甚至会在幽会即将结束之际,难舍难分地躲到小树林里去接吻,最后再钻进更幽深的地方互相慰藉。
他心有沉疴,靠偷欢麻痹疼痛,自觉无颜面对父母。平日里骆闻舟都在学校里住宿,每逢节假日回家也很少在家中逗留,总是打个招呼也不管父母是否同意,就跑出去和狐朋狗友浪在一起。
骆闻舟青春期的前半段过得十二万分的消停,骆氏夫妇好不容易省了几年心,却没想到长得像电线杆子一样高的大儿子,竟然在青春期的后半段“返老还童”——变回了以前那个永远没个正行的傻小子。
他们明白,儿子长大了,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父母,更不会耐下性子来听长辈的教导。
骆闻舟向来有主见,也比同龄人更独立,这是他们乐得见到的。但是那些接连不断的流言蜚语和旁敲侧击,让他们不敢再轻视。
于是在骆闻舟二十岁的那一年春节,他的母亲给他包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比他考上燕公大时的红包还厚——里面不仅有崭新的人民币,中间还有一小盒未拆封的安全套。
他哭笑不得,不知穆小青女士突然悄悄送他计生用品在想暗示些什么,却转念之间不由得心头一颤:爸妈这是知道什么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再小心也难免出现纰漏。骆闻舟面色沉重地睨着手中的安全套,回忆起过往种种,从第一次和同性做爱,到第一次和同性牵手,再到第一次靠听着男性低喘射精,最后到第一次梦到男生而梦遗……他突然感到身心俱疲。
这些年,他如屡薄冰,揣着自己的幽微心事度日如年,向往着最磊落的未来,却畏首畏尾过得如同做贼:真的好累。
骆闻舟想,他是真的累了。
那之后,他把自己的奖学金也包成了红包,郑重地交到穆小青的手中。
穆小青伸手接红包的时候有些迟疑——她怕那里面夹着她畏惧面对的真相——但却还是不露声色、嘴角挂着浅笑地接过了红包。
骆闻舟却在母亲捏住钱包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淡淡地说:“妈,我要告诉您一个秘密。”
他说,他曾经在和恋人约会的过程中,无意地撞见了对方的父母,当时他的恋人拉着他的手,大方地同自己父母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男朋友。恋人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母亲则是拉着他的手,说他们家孩子娇惯坏了,让他多担待。
“我当时是这么回阿姨的。”骆闻舟用大拇指搓着母亲的虎口,慢慢抬起头,望向母亲的双眸,“我说:您儿子特别好,是他一直在担待着我。”
穆小青微不可察地挣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摇晃着脑袋,翕张着双唇,似乎在求儿子“不要再说了”。
骆闻舟却是攥紧了母亲的手,咧着嘴角,憨笑着继续说:“妈,我藏藏掖掖地过了六七年,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我从小就羡慕您和我爸夫妻恩爱,我不求您们能立刻认同和理解,但我真的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也可以拉着一个人,坦荡地向您二老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要幸福恩爱过一辈子那种’。”
顷刻间,穆小青已是泪眼婆娑,她松开了手里的红包,反而紧紧地握住了骆闻舟的手,轻轻晃动他的手臂,用颤栗的声音,一字一句,格外珍重地回说:“孩子,是……妈妈不好,让你受苦了。”
骆闻舟眼眶微红,却始终保持着笑脸,他心知这事没有对错,即使是他错了,也怨不得父母,于是安抚母亲道:“妈,不是您的错。都过去了,不苦。”
哪里过去了,又哪里才是个头?
穆小青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全数落在骆闻舟的心田,砸出了一个个难以被重新填满的小坑。
母亲的手亦如往昔那般温暖和柔软,正和她的声音一样,抚慰着骆闻舟的不安——
“傻小子。”
4.
穆小青女士一语成谶:骆闻舟怕不真是个傻子。
他曾挥霍无度,也曾游戏人间,待到年纪大些了,心思也沉稳了,却是终于遭了“报应”。
不然为何一心求稳后交往过的那些个男朋友,不是拿事业开玩笑,就是拿感情开玩笑——好不容易让他遇到个向父母宣誓要过一辈子的,还他娘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费渡可真他娘的是个浑蛋玩意儿!
可浑蛋归浑蛋,人也是真的好,他也是真想和浑蛋一起浑到老。
骆闻舟曾经的同志好友得知他找到了固定的伴侣——还是个多金帅气的小鲜肉——后,都纷纷发来贺电:恭喜骆老牛啃了嫩草。
他被揶揄也不气,反而洋洋得意,逐一回复道:嫩草多汁又爽口,羡慕嫉妒恨的麻烦领号后面排队去!
可不是老牛吃嫩草。骆闻舟不承认自己有多老,但是费渡是真的嫩。
他及至而立之年,有车有房、有业有猫,就差一个贴心暖床的枕边人;而费渡不过二十岁出头,家境殷实,模样出众,正是尽情发浪的年岁——毕竟他在费渡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个将出勤以外时间用于浪荡的二世祖。
也是在那个因为只能当片儿警,而心生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年岁,骆闻舟邂逅了费渡。
那时候,他已经是参与工作的社会人士,而他的费渡……还是一个不到15岁的青少年。
如是想来,骆闻舟真想抽自己个嘴巴子——个啃了嫩草的老流氓!
待到将费承宇火化之后,费渡也果真“从了良”,把“哄骆闻舟开心”当成了毕生的事业。
尽管这厮依旧改不了作妖的臭毛病,变着法地偷吃偷喝气骆闻舟,却也终于学会了心疼人……心疼骆闻舟这一腔被他折腾得快要稀碎成泥的心肝肺。
小浑蛋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分享被老牛滋润的日常。搞得骆闻舟春风得意,恨不能出门横着走——老子家里养了个水灵的大美人儿,你们提八辈子灯笼也找不到那种!
他也万分感谢父母给他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外加他后天努力锻炼的加持,才能圈牢费渡这棵不易生根的嫩草。
费渡却满嘴俏皮话,说那是因为只有师兄家肥沃的土壤,才能满足他这棵贪得无厌的小草。
骆闻舟又不是真的傻子。他所求无他,不过是一个稳定的伴侣,让他每一次外出后都有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动力,让他每一次临到饭点都有开灶炒菜的理由,让他每一次捯饬成人模狗样都有人投以爱慕的眼光……他就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和他一起实现“比他父母还恩爱”的梦想。
为此,这个人浑一点也无妨,亦或是油腔滑调他也能对付,甚至娇贵一些也没关系,他可以宠着他的爱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到最后竟然会是费渡。
是……费渡啊。
骆闻舟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完全归于命定。早一分他们都是互相伤害的死对头,晚一秒他们都得在尘世中擦肩而过。
他想,他在而立之年与费渡相知,这小崽子又不识好歹地招惹了他,便是天缘注定让他收了这只狐狸精;而费渡耽于美色与食色,自投罗网,最后也能怡然自得:便不失为一段佳话。
骆闻舟想要个平稳的家,最终选择留在他身边的,只有费渡。
那便就是费渡了。
他或许是在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了自己年幼时的心驰神往,才叫费渡开启了秀恩爱到惹人嫌的模式。
既然他的爱人如此聪明可爱,那他为何不去当一个傻子呢?
傻到之后的岁月里,只宠爱那一个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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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参与LOFTER上“闻舟档案馆”的活动文。写了我心中的骆队:既有英雄傲骨,亦是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