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司机不小心签成了‘终身服务’,不接受退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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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苏轼
费渡站在自家集团大厦的楼门前,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员工,多数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会拘谨地问候一声“费总”,行出几步后会在雨声的掩护下低声念叨着“老总站那儿干嘛呢”,少数人——平日里备受费渡关照的女职员们,会撑开自己花哨的雨伞,问他是否需要同行,费渡笑着婉拒了姑娘们的好意,表示他在等司机,末了也不忘嘱咐姑娘们回家要注意安全。
春风料峭,吹寒入骨。
费渡抬头仰望飘着细雨的天空——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只不过是纯粹的阴天,湿度大,降雨概率也大,平和无风,雾霾指数更大。燕城的春季向来如此,一场雨能憋许久,指不定哪天会下,天气预报没个准数,毕竟真正的阴晴雨晦全是老天爷说了算,谁也猜不准他老人家的心情。
眼见着艳阳西沉,暮色四合,风起了,霾散了,雨也不落趟儿地飘上了。
老天爷可真是赏脸。
费渡缩着脖子,夹紧了手臂——一年四季,偏要说的话,他是真的不太喜欢燕城的春季。
漫天飞舞的柳絮,夜半三惊的猫叫,反复无常的春燥,以及……“贵如油”却也凉入骨的春雨。
上学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突如其来的春雨困住,只不过每个因为老天爷变脸而影响自家司机接他放学回家的午后,费渡的心情都会莫名的好很多。别的同学或步履匆匆或抱怨连连,有伞的撑着伞快步离开校园,没伞的能蹭别人的伞还好,蹭不到的只得冒雨狂奔,他却悠然自得地站在教学楼门口,翻出MP3,戴好耳机,用平稳的四四拍旋律掩盖周围嘈杂的人声。
对于一个不想回家的人而言,任何拖延归程计划的突发情况,都是值得独自庆祝的狂欢。
“费渡,你没带伞吗?”
费渡本想装作没听到,但是说话的人见他不回应,以为他是戴着耳机听音乐真的没注意到,于是直接站到他的面前,提高嗓音将问话重复了一遍,全然不给他装聋作哑的机会,费渡只好摘下耳机,笑着回说:“啊,没带。”
“你去哪里坐车?”说话的是他的同班女同学,文静的语文课代表,平时和费渡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提醒他要即时交作业,尽管他从未拖沓过任何一科的作业,“我送你到车站吧?”
说着,女生拿出了自己的雨伞——伞面是淡雅的粉色,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印花,和撑伞人一样朴实无华,却又朝气十足。
期间不时有放学离校的同学经过,认识他俩的会挤眉弄眼地调笑几句,不认识的也会投来打趣的目光。
女生转过身低头不语,静待费渡的回复,费渡揉搓着放在校服上衣兜里的MP3,待到校门口再无其他围观群众的时候,才悠悠回说:“没事,我不着急回家,再等会儿的,说不定一会儿就放晴了呢。”
“那……好吧。”女生转着手中的伞柄,也不敢抬头直视费渡,犹豫片刻后意意思思地说,“那你……想着回家写作业,我先走了。”
“嗯,不会忘的。”
互相交换了一个“明天见”——费渡还追加了一句“注意安全”——后,女生才撑开自己的粉色雨伞,步出校门,融入到绵绵细雨之中。
费渡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没有不交作业为难课代表的坏习惯,他家境殷实,长相出众,独来独往,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也操持着怜香惜玉的公子气度。
那些平日里旁敲侧击,借着春雨才敢冒头的小心思,揠苗助长实在可惜,然而费渡本就不是个称职的花匠,注定养不出娇艳的花朵,却又不忍刨出那些擅自扎根于他花园之中的种子,只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任其自由生长,直到那些可怜的胚芽消耗光了子叶中的养料,却也得不到外界的滋养,最终走向凋零的尽头。
于心不忍啊……却也无可奈何啊!
天上的夜色逐渐深沉,春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费渡重新戴好耳机,任由耳机里那首四四拍的旋律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撑着死气沉沉的黑色商务伞,站定在他面前,说了一句“少爷久等了”,他才摘下耳机,兀自长吁了口气,腹诽老天爷的不给力——怎么不把这场雨泼洒到地老天荒、不吞没尘世所有迷茫不罢休为止啊!
“费总?”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的费渡,堪堪转过头,对上了自己苗姓女助理困惑的脸,只听对方问道:“您站这儿干嘛呢?”
费渡第不知多少次地解释了一句:今天自己没开车,正在这里等司机。
女助理苗苗听后调侃道:“那您也被站公司门口当门神啊!”
费渡莞尔:“我寻思自己好歹算是一道养眼的景色,站这里多少也能安慰一下大家因降雨而阴沉的心情吧?”
“您哪里是景儿啊!您是‘煞风景’啊!谁乐意下班的时候接受老总的检阅啊——”苗苗内心在咆哮,嘴上却换了一套说辞,“您瞧瞧您,穿得这么少,有围巾也不戴,我看着您都冷!算我求求您了,您回楼里面等去行吗?”
费渡素来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想着自己车来车往,到了公司也是窝在温暖的办公室里,于是清晨套上修身的风衣,美滋滋地扭出了家门。
经由苗苗提醒,他才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搭着一条倒霉的围巾,闻言便将围巾对折,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脖子上:“这不被忘了这茬儿了吗。”
苗苗看着风流倜傥的费总,脖颈间裹着一条老气横秋的围巾……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嘟囔了一句:“费总这算是毁了……”
“怎么了?”费渡整理着围巾,没听清身边人的话,随口询问道。
“没事没事!”苗苗打着哈哈,“我说‘这是哪儿的司机啊,太不贴谱了’——下次您可别再叫这家的车了!”
费渡闷声低笑,回说:“可不是,司机还跟我摆谱,说‘马上到’,非让我搁门口等着。”
“什么?太过分了!”苗苗愤然道。
费渡没再接话,转而问道:“我看你也没带伞,一会儿怎么走?要我捎你一程吗?”
苗苗连忙摆手:“不用,我也等司机呢!”
“哦——”费渡眼尾一弯,狡黠一笑,“司机名为‘男朋友’吧?”
苗苗局促地拽了一下斜跨在肩上的背包带,羞赧地吐了吐舌尖,接着又说:“您叫的那个司机到底靠不靠谱啊?要不您给退了得了,一会儿我们送您回家。”
“不用,”费渡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退不了。”
“怎么?”苗苗眉毛一挑,不满道,“还强买强卖啊!”
费渡蹙眉回忆了一下早上出门时的情景——本应公休赖在床上的骆闻舟,临时起意决定给费总当司机,提供接送服务的同时,还附赠了一条款式老旧的羊绒围巾,并在费渡假借遗忘试图将这个拖他一身品味后腿的围巾“落”在副驾座位上的时候,收到了骆闻舟“乖乖戴好,晚上下班等我来接你”的提醒。
可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哎……”费渡叹息道,“这个司机不小心签成了‘终身服务’,不接受退订……”
苗苗听得一脑门子官司——她就不该多嘴!下班了还扫听老板的私事作甚?这不是自找麻烦嘛——这权益还能维护吗?要不要找律师啊?老板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啊!
“费总……”
苗苗的话音被一声突兀的鸣笛声打断,闻声望去,在几十米外的车道上看到了熟悉的车辆——是她家费总那辆霸气到没朋友的SUV。
费总您这不是“叫车”啊!您这不就是让司机去开自己车了吗!
“我叫的车来了,”费渡对接近崩溃状的苗苗说,“先走了,明天见啊。”
说话间,车已缓速驶向大厦,尚未在门前停稳,费渡便迎着车,闯入了细雨中。
“费总——”
“你丫疯了——”
苗苗的呼喊和车里司机的咆哮,在费渡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那一刻,撞在了一起。
费渡却是笑着回过头,冲还站在大厦门前的苗苗摆了摆手,拢了一把自己被雨水淋湿的长发,之后才钻进车中。
在巨型SUV驶过大厦门前的时候,苗苗看到了驾驶座上熟悉的侧脸——那人经常摆出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理所应当地训斥着她的上司,而她的上司也总是请出私事宁人的态度,安抚那人的焦躁——正如此刻赔笑的姿态,如出一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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