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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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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梅何曾去年秋

-----正文-----

又过了一个月,高先生的病情严重恶化,文晔一趟趟地往医院跑,顾不上我。我脑子蒙蒙的,整天像是踩在绵花上,公司安排我这条杂鱼去参加祁氏的影视城晚会时,我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与上次的宴会不同,这次是一场商业宴会,除了记者密密麻麻的闪光灯,会场的红毯、香槟一应俱全,光是听与会者的名头,我眼皮便越来越沉,我这次来雪姐派了一波保镖给我壮声势,因此我也放心的倒在椅背上睡着了。

右边有人坐了下来,温声道:“成夏,你哥在后面,要去见见么?”

我不耐烦地一低头撞在对方肩上:“放心吧,我哥说了不管我了,你用不着替我刷存在感。”

额头有些疼,脑子倒是清醒了,我几乎一蹦三尺高地跳离了原来的座位,看着他略瑟缩的眼神,我苦着脸道:“陈恕,你怎么会在这?”

话才出口我便觉得自己糊涂,陈恕最近回的国,他如今又在祁家有一席之地,在这自然理所当然。

他定定看着我,微微笑了:“高先生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我含糊其辞,让保镖们原地待命,独自从宾客位置走了出去。

我在会场附近逛了大半圈,又来到当初高先生嘱咐我和洛洛来敲人的花园附近,这天的月色也和那天一般好。花园的曲廊里坐着一个人,我看了一眼那个鬼魅般插着气管、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惊讶地叫道:“高……”

他转过头来,冲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花园露台。

那个玻璃露台很小,与附着的主体建筑一样,灯火如昼,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今晚的主角正在一丝不苟地系袖口,调整衣饰。

大概是感应到了目光,祁先生突然转过头来,望向玻璃之外,我也慌忙看向高先生,不想黑漆漆的花园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我一人。

回到会场,繁琐的讲话和社交又足足耗了我两小时的耐心,等到舞会的音乐戛然而止,我终于一栽头,在朦胧的意识里醒了过来。

台下几乎座无虚席,灯光集中在写着合作项目启动晚会背景板上,这时祁宋上台了。

祁宋彬彬有礼地向台下问了好,说了些场面话,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显示屏幕,走到背离音响的地方,接通手机:“喂——”

对面的声音无力而沙哑:“成夏,高先生跳了海,死了。”

“怎么会?”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昨天还想与他见面,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对公司的时居看法如何,以及我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个小时前他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结果发现沉星也不知道在哪。半小时前他给我打了电话,大骂了我一顿,说是永别了,让我照顾好自己。接着沉星打电话给我,说是他开船送高先生出了海,高先生今晚先走一步了。”

我打了个寒战,方才的我,是真的见到高先生了么?他分明前一阵子怎么也不肯见祁宋,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来看他?难道是要化成灰也要认得对方么?

“你在哪?在医院,还是在公司?我马上去找你。”

文晔的声音沉沉的,与半人高的音响传来的震动一样闷闷的,教我喘不过气来:“我已经到公司了,高先生的律师马上就要来了。”

“好,你等一等,我马上去找你。”

挂了电话,一瞬间险些站立不稳,我看向聚光灯下谈笑风生的祁宋,脑子里一片澄明。我路过餐桌随手拿了一瓶干红,穿过人群,一个箭步冲上舞台。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我已经将一瓶未开启的酒砸碎在他头上。

红酒和着鲜血流过他深邃的五官,在他矮下去的上身像赤蛇一般肆意流淌,他似乎回了一阵神,迷惑地望向我,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指着我道:“你是,你是祁衫的那个……”

他还没说完,我蹲下身攥着他的衣领,握着半碎的酒瓶就要向他的胸口扎去,身后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有两只手按住了我,惊慌失措地喊着:“成夏,住手!”

都是熟悉的声音,我转向左侧,朝陈恕无力笑了笑,对伤害他的兄长表示歉意,又转向右侧,对从人群里钻出的我的兄长道:“放开我。”

成章与陈恕交换了一下眼神:“把他拉下去,别让他发疯。”

我挣脱不开两人,只好尽力倒在地上,试图凌空向祁宋补几脚。祁宋捂着头在保安的搀扶下站起来,冷冷地看向我,问道:“为什么?”

“高先生死了,跳海了,你满意了吧。”我吐出这几句话,看着他的顷刻间面无血色,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笑,接着摔倒在众人怀里。

“疯子。”成章在我耳边道。

我剜了他一眼,所有的冷漠和沉静焚烧殆尽,失态地跪在红毯上挣扎着,对着勉强立起来的祁宋咆哮道:“他死了,你终于把他逼死了,你称心如意了,你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你个混蛋,凭什么是他去死?”

“啪——”我眼前一黑,脸上火辣辣的,睁开眼看见成章阴沉的神色,他喝令道:“成夏,你给我马上冷静下来。”

他们将我拖出人群,我愤恨地喊着:“我怎么冷静?高先生死了,被这个人渣逼死了!”

陈恕抱着我的胳膊,急切地提点道:“高先生与你是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文晔的老板,他死了自有文晔替他哭,你来搅什么浑水?”

我的保镖们也赶了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我红着双眼:“高先生的人生被他害得这样惨,他还不放过……”

“你无法拯救别人的人生,”成章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这已经证明过一次了,别再多管闲事……”

像是刚熄火的油缸突然溅进了一点火星,我朝他狞笑:“你让我不要参与别人的人生,那在我快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拯救我?”

“2月18日,小雨,仿佛有人拨了一下开关,错乱的震颤着的城市失了声伏在地上。我小心地掀开父亲皱巴巴的西服外套站起来,掀开帐篷往外看去,天色沉沉的分不清日夜,远处堆在破棉絮一般的瓦砾中的路灯倦倦地睁着眼。脚下突然再次传来震动,母亲在身后一把将我搂紧怀中……”

成章愣愣地看着我,我解释道:“这是那年地震后你写的获奖作文。”我只看了一遍,但怎么也忘不掉这个十八岁少年笔下的劫后余生。那年老师们将我们领到操场,将我们围在中央,不厌其烦地清点人数,与前来接送的家长做好交接。我们的城市并非震源,天黑之前绝大多数的孩子被家长领走了,偌大的班级只有我一个抱着双膝坐在班主任身后。通讯断了,她叹了口气,将我带回了家。

第五天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但没想到自己像是一块风干的蝉蜕,妈妈穿着纤尘不染的淡紫风衣,提着她挚爱的驴牌包包,踩着高跟鞋冲过来抱着我的时候,我听到了身体里细小的碎裂声。

“这篇作文……不,是我当年做错了什么吗?”成章的眼里出现了我不曾看过的情绪,惶惑,和痛苦。

“哥,你救我,救救我,好不好,哥……”我干巴巴地哭着,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我试图向他跪倒下去。

有个保镖终于大着胆子上来扶我,成章却骂了一句,一扯一推,我的脚步一错,迎面摔在地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黄选演艺公司的旋转玻璃大门关着,虽然透过金灿灿的玻璃墙,还能窥见里面几间未曾关灯的办公室,耳边却只有车流的呼啸,这栋繁华的大厦像是阖了眼的巨人,脚下还缩着一个穿着拖鞋的我。

嗡嗡响着的脑海终于安静下来,我却抑制不住地战栗着,口中念念有词数着门口的砖块,分明来的时候只要想着见到文晔就能坚持下去,可到了目的后空无一人,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里。

远远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慌忙抬头,看见一个路人,他略好奇地瞥了大楼一眼,并没注意到我,转身走开了。

我觉得冷,脚蹲得发麻,再看了一眼没有人影的室内,终于起身,走了几步,茫然打量着路口,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你这身衣服是什么情况?”

是个陌生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却看到了黑眼圈浓重的文晔,他夹着一根快烧到指尖的烟,神色黯淡地站在门口。

我看了一眼身上的病号服,隐约想起自己可能是从医院跑出来的,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拼命地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你是一夜没睡么?怎么声音都变了?”

他丢了烟蒂,探出脚慢慢踩灭:“你说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很想抱住形容憔悴的他,最后还是不敢,低头道:“高先生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

他眼里的情绪像是沿着书脊将纸页卷着撕开,些微的痛楚和呻吟被浪花般的伤痕盖住了。

“我原谅你。”

我怔怔看着他,好像有一根撬棍,举重若轻地将我身上的废墟撬了起来,铺天盖地的黑暗里蓦地裂出一条缝。

他将我搂进怀里,声音沙沙的:“我不是神,没有宽宥的权利,但我原谅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崩溃地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陪我几天吧,最近的事情会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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