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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们这个世界的爱

结婚两年，相恋七年，相识十年。他终于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些什么。所有的语言，词汇，在过往的渺茫岁月里消耗殆尽。不知道说些什么，不是真的无话可说，他知道她太了解自己，每一声叹息，每一次挑眉，每一次举头凝望，每一次醉眼朦胧，不需要语言的流动，她都能知道他想要干嘛。可能是太爱了，他想。可爱还是需要语言。

周六晚，她一如既往的打电话给他。

我今天新学了一道菜，晚上做给你吃。她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喜悦。

嗯。他说。可是我晚上要加班。

那好吧。语气里的小雀跃荡然无存，听起来有点失望。

他挂了电话。

晚上他和朋友约好了喝酒，不是为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才要喝酒，喝酒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事。

起初就是很随意的喝酒，他一杯，朋友也一杯，说说钱，说说女人，说说有钱的女人，说说包裹着女人的钱。都是成年男人了，也确实只能说些这方面的东西。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朋友张了张口大概要说差不多了今天就这样吧。和以往每个微醺的夜晚一样，总要有一个人开口结束。我们聊通宵把酒不醉不归，但我们不能真的喝醉，我们总要回家。这是上回喝酒时候他说的。

他招了招手，又点了一瓶酒。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朋友扶住酒杯，挺关切的问了句，怎么了啊？

我感觉。他顿了顿，给俩人酒杯满上。我感觉我和她之间没有爱了。

朋友啊了一声。没再多说。

我们之间都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她，好像不需要我说什么。

不是说我们好久没有说我爱你这种太肤浅的东西。他看着朋友有点疑惑的脸。我是说，我们连最简单的对话都很难继续下去。

朋友笑了。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是。他叹了口气。爱难道不需要语言吗？暧昧，关心，甚至是争吵。这些不都是需要语言才能够表达出来的吗？爱，大抵不过就是这些了。

那照你这么说。哑巴就不配拥有爱情了吗？

哎呀。你别跟我抬杠啊。他有点急了。再说，哑巴也可以通过写字来表达爱啊。我和她之间是那种，很莫名其妙的，像是没有说话的必要。这种感觉你懂吗？怎么说呢，我们甚至好久都没有为什么东西争吵过了。

那你可以跟她关于这个问题吵一架。朋友还是开玩笑的语气。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哥们三天两头跟女朋友吵，就因为今天出来喝酒，差点又吵起来。你就是觉得爱太平淡想找根针刺激一下，我是天天如坐针毡想找个地方安逸一下。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就是爱错了。

他叹了口气，朋友也叹了口气。

酒喝完，打车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候他摸摸口袋想起来自己今天忘了带钥匙。他给她打了电话，刚喂了一声，门开了。

他靠着墙，看着为自己开门的她，穿着很简单的衣服，不知道心里涌上来一股什么劲儿，他用力站直身体，动了动嘴唇，想说声我爱你或者凑近去吻她。

她先开口了：我下午看到你钥匙放在客厅里。还有，今天怎么喝这么多。她很平静。和已经预知到自己会喝这么多一样。

像是有人突然泼过来一盆水，扑灭了心里燃起的一团火。原本挺直了的身躯软了下来。他笑了一声表情又恢复正常，就是他认为的喝醉酒该有的表情。他微微低头，盯着她，不说话。反倒是她又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快进来啊。她轻轻的拽他的衣角。

他关了门，跟着她进了卧室。

她端来茶放在床头柜。

先喝点儿茶。她说。

他没说话，端起杯抿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去。从床头放的几本书里抽了一本，随便掀开一页，瞎看。

这些书他早就读过了。抽本书来看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难道要说今天晚上去和朋友喝酒谈到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交流的事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何况他已经撒了谎。

客厅的灯灭了，她换了身睡衣走进卧室。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好像和之前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她走进来，他坐起来，可他忘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走进来的时候自己说了些什么，她躺在身边紧贴着自己的耳朵悄咪咪的说着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呢？日子越来越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个遍，他想，总不能把之前说过的再重复一遍吧。

她躺下，在他身旁。依旧是很平静的姿态。安抚了他心里所有的激动，不安，和欲望。他把眼神从书上移开，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也在看他。一潭湖水住进了她的眼睛，清澈而又平静。她微微起身，说，那我关灯了。

别。他突然就说了出来。这个字掏空了内心里的一切，他又把视线转回了书里。我想看会儿书。

嗯。她回答。

这段对话发生在每个在一起度过的夜晚。他想。可是说嗯的应该是他。

那我关灯了。

嗯。

可是今天他不想仅仅嗯一声然后结束掉一整天最有机会和她说话的时刻。鼓起勇气，他说了一个别。又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解释这个别字。

真累。他想。

她坐起来，看他看书。不知道是为了看他，还是为了看书。

看了几分钟，算是鼓起了几分钟的勇气，他合上书，说，我昨天看到了一篇好文章。

一个不算太好的对话开头。他想。

不过她还是接了下去。什么文章呢？

我们说了沉默那就沉默到底。他赶紧把书翻到那一页。又想到她应该知道这些书自己早就已经看过，他想了想又说，这篇文章之前看的时候忽略掉了，昨天才看到的。

嗯。她笑了笑。

她从他的手里接过书，捧在手里读。他说，我们其实也可以试试这样。

怎样？她合上书。

一直沉默。他说。

我们现在这样和一直沉默有什么区别？

他没注意到她语气里透漏的微微怒气。接着说，不一样。我们现在这样让人很难感觉到爱，但如果我们说了沉默才一直沉默会让我们更加清晰的感觉到爱。

我们现在这样你真的已经感觉不到爱吗？她想说但没有说。她笑了一声，关了灯。

那就沉默吧。第二天一早他看到她留在床边的纸条。看着空空的床，他有点儿激动，也有点儿怅然。

就这样过了几天，日子也并没有因为约定好的沉默而变得让人能够更清晰的感觉到爱。反倒是他的微博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关注，女孩私信他：你好啊，我是一个喜欢你很久的女孩。

他平时是不太会理会这种在现实里看来太过于虚幻缥缈的微博私信。恰逢他与她的爱逐渐稀薄，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点开她的主页。

这是一个创建了将近十年的微博号，她应该不怎么爱说话，在接近十年的漫长时光里没有转载过任何一篇微博，点赞也略略无几，最近的一篇微博发的是一张照片。一座孤独的教学楼逆着夕阳映出了微弱的金光。她在照片上备注，回到母校，开心。

这也是他的母校。

再往下翻，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张女孩的照片，更多的是一些风景照。都是很熟悉的风景，他们在同一座城市。他关注了女孩，回复她了一句你好。

转机发生在第二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李诞的文章，写的挺好。他把文章分享到微博，在评论里写：不止脱口秀，李诞的文章也很好笑，就是笑完了有点儿想哭。

发完继续工作，不管是文章还是脱口秀，都只是带人们走进另一个荒诞世界的入口，而最终还得回到人们原来的世界。人们最真实的世界需要工作。

晚上回到家，再刷微博，发现女孩转发了一个李诞的脱口秀短视频，女孩在上面写：好笑就是好笑，笑就是为了让人们忘记自己还会哭。

他觉得这个女孩还挺有意思的，把手机调到静音，躺在床上在女孩微博下面评论，说得挺有道理，可人们委屈时候总是忘不了哭。

像是突然拥有了一个小秘密，心里面有点儿激动。把手机屏关掉，又打开，再关掉，再打开，女孩还没有回复。

她从客厅走进来，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睡衣，她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她。都依照着之前的约定没有说话。她躺下，俩人都刻意的往床边靠，她也拿起手机。

他的心里不自觉涌出了一丝歉意，也许爱就是应该不刻意对待，越是想要证明爱爱就越是模糊不清。他看着她微微张了张口，他想说，算了吧，就像之前那样吧，我们不要再刻意沉默了。

就像之前那样吧，虽然感觉不到爱，但我们之间应该还是有爱的。他想。

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冲他笑了笑，扭头接着玩自己的手机。

他不知所措，从床头抽了本书，又放了回去，又抽一本，又放了回去。打开手机，发现女孩没有回复，反倒是发了一条微博：深夜总是让人感到孤独焦虑，有没有人来说说话。

是一个陈述句。他想。他点开之前女孩发给他的私信，一个喜欢自己很久的女孩，为什么会是喜欢自己很久的女孩呢？他踌躇了一会儿，给女孩发了一句你好。

女孩也回复：你好。

他：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也是一个陈述句。

女孩发了几个大笑的表情。

他有点儿不理解。但他还是接着说：你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呢？

很生硬的问答，不过对话依然进行了下去。

她关了灯，吓得他赶紧关了手机屏。回头看到她的手机还发着微弱的亮光，他转过来，背对着她，接着和女孩聊天。

他和女孩从深夜聊到宇宙，从今天聊到过去，从城市聊到世界。女孩发了一个打哈欠的表情，他懂。他回复女孩晚安。

他把手机放好，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安静的平躺着，被子却没有盖好，左手叛逆的伸了出来。他想了想，把她的手塞进了被窝。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沉浸在对女孩聊天的激动与对她的歉意这两种融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中。这情绪令他激动，紧张，不安。他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决定明天和女孩的对话要以母校为话题开始。

第二天是由女孩发起的对话。在他刚刚坐上地铁的时候，女孩私信过来：谢谢你昨天晚上陪我说这么多话。

他：没事啊，我也挺想找个人说说话的。再说了，我们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呢。

女孩：嗯呢。我高中时候就认识你了呢。

他：真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没有回答，转了另一个话题。女孩说：你猜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又是一个陈述句。好像她断定自己会猜。他认真的想了想，说了好几个自己在学校时候比较出风头的时间点。

女孩都说不是。女孩：是有一次篮球比赛。你上篮时候摔倒，然后又冲出去救球的时候。

他：我都不记得了。

他记得那次篮球赛，是一次班赛，和另一个班的朋友一块约着打的。跟坚强没有关系，跟什么什么精神也没有关系，他记得只是因为那时候喜欢科比，只是不愿意输，所以忍着痛冲了出去。就是因为那次比赛，他才喜欢上了她。她那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但是他后来回班里的时候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云南白药创可贴。这也不是她说的，是有朋友告诉他的。这怎么能忘呢？

如果现在你会忍着脚崴了的疼痛去救那颗冲向场外的球吗？他自己问自己。可能是不会了。

女孩：所以我挺喜欢你的。

他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我要上班了，晚点儿再聊。女孩说。

他：嗯。我也要上班了。

整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宁，不停的看手机。害怕漏掉女孩发来的每一条私信。

他突然会想起来刚谈恋爱那会儿他和她也会这样毫无由来的聊天，他也会如此的渴望不愿意错过她的每一条信息。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又好像一切都回来了。

下班的时候女孩又来了。大都是聊那些年的他们和那些年的校园。对现在，对自己只字不提。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女孩是谁，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知道。

说的越来越多，话题逐渐深入。他鼓起勇气，问女孩：你有男朋友吗？

女孩没有回复。等了好久，女孩发来消息：你呢，你有女朋友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女孩：那我也有。

他发了一个笑哭了的表情，女孩也发了一个笑哭了的表情。

他和她沉默一个礼拜了。又到了周六的下午。时间过的有点快，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过的太慢。时间啊，不管你觉得快与慢，它总是那样过去。就像我们在思考时间过得快慢这个问题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他发微博。

忘了她今天还没有一如既往的给自己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微博，发现女孩没有顺着他的那条微博下面往下接，女孩发了一条微博，明天早上想要回母校看看。配图还是那张映着微弱金光的教学楼。他推了晚上和朋友约好的酒局，早早的回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期待着明天的相遇。

第二天一大早，依旧是一张空空的床。他有点儿不解，原来她每天都这么早起床啊。他穿好衣服，起床，看到她在化妆。他透过镜子看到她也在看着自己。没做太多表情，轻轻的出门，关门。

经过那时候经常光顾的麻辣烫店，他拍了照发了微博：“好想再回到那个吃完麻辣烫磨磨蹭蹭走进学校的年纪。”这次他的手里没拿烟。

发完之后他就拿着手机不停刷新，终于在几分钟后等到了答复。

她在微博上发：回到母校，开心。结尾有一颗红的发烫的心。

他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瑟瑟发抖，她映入视线像是有温暖的双手抚平了他身上所有的鸡皮旮瘩。两人开始并肩走，只是走，一直走，没有说话。头顶的树叶也不敢说话，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迈一步，她也只迈一步，她扭头看假山，他也扭头看假山。她轻触手边的树叶，他拍照，他笑着看向三楼的班级，她也笑。

巡逻的保安义正言辞的询问他们的身份，他笑着说：“我是以前的学生，这是我女朋友。”

她也笑：“我男朋友挺帅的吧。”

留下了一脸懵的保安在背后不知所措。

走出校门她分享加过了滤镜的照片，一直有人点赞，手机响个不停。

他呆呆的望了望天空。过了会儿，发微博：既然说了沉默，那我们就一直沉默。

晚上回到家，他开门，她走进去，他关门也走进去。

手机滴滴滴的响。他收到她发来的微博私信。对不起，骗了你。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回复。

你是怎么发现的啊？她有点儿疑惑。

因为不仅仅是你喜欢了我很久，我也喜欢了你很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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