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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支笔

这支笔起初是由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的哥哥带回来的。具体有多远也说不清楚,因为每次回家都是要坐火车,再加上对所在城市名字的陌生,显得更远了一点儿。如果是北京,上海这种耳熟能详的城市,可能还会感觉不是那么遥远,但这座城市太过于平凡,和世界上成千上万个普普通通的城市一样,包裹着几所不太出名的大学。可能相对而言这里比北京离家里更近一些,可是对家里人来说它比北京还要远。

哥哥是在出地铁站的时候莫名其妙买了这支笔。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顺着手机里的导航按部就班的倒地铁,出站台。再绕几个弯就能抵达在梦里期许已久的大学。在地铁站口,他听到身后有女孩喊:帅哥。他回头,身边几个和他一样其实并不怎么帅的男孩也回了头。后来他想明白了,真正的帅哥被叫做帅哥是不会回头的,这个词人家都已经听的麻木了,只有那些平常没被叫过帅哥的人内心才会产生一些小期许。可期许从来都不会那么容易实现。

女孩可能也没想到有那么多男孩回头,有点儿紧张,又用了几秒钟镇定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有点儿羞涩的低下头,对他说,你好。原来真的是叫自己。他打心底里感到兴奋。身边那几个跟自己一块回头的男孩为了避免尴尬,装作若无其事的扭头就走,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嫉妒和若有若无的敌意,他更得意了一些。他对女孩露出自己以为很温柔的笑,问她:怎么了啊?后来他回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这个笑可能更多的是憨厚的笑。莫名其妙的温柔,怎么看都有点儿憨。女孩略带迟疑的问他: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女孩又低下了头。他的心里涌上了一万种复杂的情绪,更多的还是激动。他幻想爱情,幻想浪漫,幻想约会,看电影,上床,他抱着她安静入眠。他缓了缓,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跟女孩说,没事啊。你说吧,我应该能帮你。他在思考女孩应该会说些什么呢。女孩卸下背包,他善解人意的帮她扶着背包,尽管包并没有那么重。女孩从包里掏出了一盒笔,女孩说,我们社团最近发现了这样一种特别好用的笔,那个…每个人都有一定的任务,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买几根啊。依旧是刚开始那种语气,他却觉得这话越来越刺耳,原本绷直的身躯软了下来,他强颜欢笑了一声,无力的说,那我买一根吧。

一根四块钱,要不你买三根吧,三根十块,凑个整数。女孩说。

“我微信支付,没啥整数不整数的。”他扬了扬手机说,买一根就行,我也不怎么爱写字。

嗯,好吧。女孩很平淡的说,语气听不出来哀乐。

扫码,付款,他把那支笔塞进兜里,没再说那些在心里构思好的用语,没做任何表情。他径直往学校方向走,没回头。

他确实不怎么写字。他觉得该写的字自己高中三年都已经写完了。他不怎么去上课,偶尔上课也不带笔。他喜欢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书,有时候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捧着书就笑了起来。室友抚摸自己被考试挂科刺痛的心灵时,他还在笑。室友生气的问他,你在笑什么啊,你考的比我还差。他接着笑:我想起开心的事情。

偶尔也会突然想写一些东西。下床,拿笔,写一个字就忘了想要写什么东西。他想起来高中时候在自习课上写向学校创办的一个杂志的投稿,那时候的文思如尿崩,待接近收笔时被老师发现夺过手里的纸用力的撕扯。他想起来父亲被叫来办公室一趟后在家对他的怒吼,你写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他想起来自己突发兴致的投稿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音讯,他想起来自己,想起来世界。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写。

他跟着室友学会了吸烟。宿舍里每个人都有烟瘾所以他很难独善其身。与其吸二手烟间接被伤害,还不如主动出击自己伤害自己,何况这样还很爽。第一次把烟从鼻子里吸进去的时候他没感觉到一点点的爽,反而感觉很难受,一种窒息一般的沉闷感。再后来一点儿,他开始剧烈的咳凑,像是从厚重的浓雾里透出了一缕阳光,窒息将死时呼吸到了一丝树荫下的空气,莫名的快感涌上来,他又深吸了一口烟,痛并快乐着。

他喜欢左手拿着烟右手拿着那支笔,他跟室友说这样有种鲁迅的感觉。室友问他啥是鲁迅的感觉?他说,这就是鲁迅的感觉。室友全都当他脑子出了点儿问题,就反驳他说,人家鲁迅是周树人,你最多也就不是人。他不想再跟他们多说,就像是两个不同物种的交流一样费劲且没有意义。他想,这可能就是他什么都不想再动笔的原因。

夜晚他站在学校最南边的一潭湖边,星光映下他的身影投射在湖面,他顺着星光看到的湖的清浅和平静。他觉得星光正压着自己的脑袋,他想,陨石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谁能注意到呢?快落到他头顶的时候他可能才会通过手机屏的反光隐约看到一点儿光。陨石撞了撞他的头让他滚。他对陨石说,你不就是一颗破陨石吗,凭啥让我滚?陨石说,你才是陨石呢,你全家都是陨石,老子是星星。他说,就算你是星星你初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你让我滚我也不能滚。陨石说,你别跟个傻逼一样跟我在这儿说什么世界了。数学你都没学不好还研究个屁的哲学,像你这样自称为哲学家的傻逼我砸死几万个了,赶紧给爷滚。他指了指脑袋,来来来,你牛逼往这儿砸。陨石换了个语气,挺无奈的说,不是,哥,我是星星。我来你们地球就是为了给你们留下点儿艺术品的,给你也砸进去这艺术品就算毁了。他想了想,站起来向远方滚。星星坠地,只留下一个大坑和满地的星光。他跳进坑里,最后一丝残留的星光围着他说,看,这就是你永远成不了星星的原因。

他想,可我从来都只想做一颗陨石。

就这样在学校慢慢活,终于活到了寒假。即将回家,即将见到在近半年里只能在手机屏幕里见到的家人他不知道该表现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没有那么欣喜,也说不出来到底会不会抵触,或是难过。他不知道回家到底该拿什么东西,就像当初不知道该带什么东西来上学。他犹豫很久,把那支笔装进书包。

他带着那支笔坐了火车,带着那支笔回到老家。爷爷站在门口用很激动的语气迎接他:哎呀,大学生回来了。

他觉得这是讽刺,又觉得是一个脱离时代已久的长辈对自己莫名的骄傲。他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爷爷说,知道你回来,给你买了好多吃的。

他想,那之前那句肯定就是脱离时代已久的老人对大学莫名的期待了,他憋了半天,对爷爷说了句谢谢。走进里屋,把包扔到床上。

弟弟也因为他的回来感到非常兴奋。这兴奋包含了见到他手边的许多新奇事物的兴奋,比如他的手机,他的书包,他的笔…弟弟很想和他一块玩耍,像是童年那样他牵着他的手一块往马路边上走。但他不想。他很烦有人一直蹲在他的身边打扰他,他的世界不需要再有更多的人,就像他的手边只有一支笔。

他越来越多的一个人往村头的溪流边走,越来越多的站在屋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想。

他从屋顶走下来,进屋,弟弟手里拿着他的笔。

他看到自己充着电的手机被人拔了下来,放在桌子边的书包被人翻过委屈的靠在床边,他看到地上零零散散扔着几包自己带回来的零食袋。他沉默着,站在弟弟的身边。也不说话,就干站着。

弟弟抬头说,我的笔找不到了,用用你的笔。

他想说不行,他明明看到弟弟的书包里装着许多笔。他没说话。

弟弟接着说,反正你在家也不用写字。

他嗯一声,又走了出去。反正说了也就是白说,何必再多说呢。他走向溪流。

中学生确实要写很多字。

他的笔没两天就被用完了。弟弟甩了甩笔问他,还有笔芯吗?这支笔用完了。他摇了摇头。

门外爷爷喊,出来歇一会儿吧,学那么长时间啦。快出来烤火,特别暖和。

弟弟突然抬起头看他,我们把这支笔烧了会怎么样?弟弟挺期待的看着他。

他没说话,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句话。

弟弟没等他回答。拉着他,把笔扔进了炭炉。

他看着笔架在两个木炭中间,笔杆挺直,似是不甘,似是哭喊,却没有扭动一次腰躯。他看见火从炉底往上蹿,笔头和笔杆被火焦灼升起了细密的气泡,一缕黑烟和一股刺鼻的气味冒了上来。弟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根木棍,对准那支笔戳了几下,笔杆终于开始弯曲,像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中间那段承受了最炽热火焰的笔杆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向火的最中心流下来,接着是笔头和笔尾。那支笔,完整的躺在炉底,燃尽了毕生所有的能量变成了一块丑陋而又粘稠的胶状物体,呆呆的躺在炉底散发出最后的余温。

该怎么形容呢?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了许多疑问。这样,算是原形毕露,还是说浴火重生,又或者说是不堪重负呢?

他转过身,不忍再看这支莫名其妙到了他手里又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一团胶状物体的笔,他走进屋里,一整天没有再说话。

晚上到饭点时候是爷爷进来喊他的。爷爷问他,怎么了啊,一整天都不说话?

语气僵直,听不出来有什么感情波动。

他不说话,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你弟弟不就烧了你一根笔,至于吗?他觉得爷爷有点儿生气了。快去吃饭。爷爷说。

不至于。他还是盯着鞋面。我只是觉得,作为一支笔,他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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