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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店

红旗路钉子巷尽头是一家盲人按摩店。店名就叫盲人按摩店，朴实易懂。这名是店主李新他爸生前为他起的，本来李新还想了个挺文艺的名字，说给他爸听。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问他，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起个那么花哨的名字还像是一个盲人开的按摩店吗？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盲人按摩店这个名才像是盲人给自己按摩店起的名。

李新不是个盲人。高中毕业那年李新找不来工作，在家混吃等死了一个月。他爸看出彩中国人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给他生了个招，他爸指着电视跟他说，你看你看，看这个没腿的，他跑两步路就得了两个出彩，再看这个，这哥们没手，摇骰子摇了三个六，牛逼。其实这些都很简单，只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太普通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但想要找到工作就得变得不普通。但你已经是个普通人了一时半会儿也变不成超人，所以你只能去装成个残疾人，估计就能找着工作了。他爸温和的跟他说。

俩人研究了半天，感觉就哑巴和盲人比较容易装，又觉得装成哑巴太过于普通。他爸有了个挺靠谱的想法，儿子啊，你就去装盲人。整天带个墨镜，别轻易摘，走路啥的都慢点，多摸少看，去找个师傅学按摩，我出钱给你开个盲人按摩店。

开按摩店就开按摩店，为啥非要装成盲人啊？李新有点儿不解。

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他爸叹了口气。你对比一下，盲人按摩店跟按摩店，是不是前面加个盲人才显得更自然一点儿。按摩谁不会啊，但你要是盲人，还会按摩，人们就会有一种…反正盲人按摩店比按摩店更赚钱。他爸从心底里搜索了一会儿，找不到想要说的那个词，换了个更现实的说辞。

李新妥协了，毕竟盲人也不是个什么丢人的身份，戴个墨镜，手里拿根棍，看着跟黑社会一样。家里花了点儿钱，给李新办了盲人证，学了两年按摩，就在离家挺远的红旗路钉子巷租了个门面，盲人按摩店就这样开了。

生意还算不错，回头客很多。人们惊叹于这位盲人对每个穴道位置的精准把控。你学了几年按摩啊？老是有人问。

两年。李新还没学会从容的骗人。装盲人不算，那是他爸要求的，也可以说是生活所迫。

这手法，这技巧，不像两年啊。客人很诧异。盲人两年就能打到这水准，不容易。

李新憨厚的笑笑，不接话了。

盲人按摩店的名声在附近的街坊间传开。都说红旗路钉子巷里面有一家盲人按摩店，店名就叫盲人按摩店。店主是一个天生对按摩有着高超天赋的盲人，人虽盲但心不盲，按摩力度总是恰到好处，穴道把控更是丝毫不差。怎么跟你说呢，老王蹲在巷口跟一个过路人聊，按摩的时候就跟一个正常人一样。

李新的父亲在医院躺了三天后去世，盲人按摩店就关了三天。三天里李新的父亲握着李新的手不肯放，给李新讲那些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所有深埋在父亲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要把所有的记忆传承下去。父亲讲到当初让李新装成盲人开按摩店，父亲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了。你啊，装的太像了，有时候我都感觉我儿子真的就是个盲人了。看着你这样，爸知道你难受，爸心里也难受啊。

李新苦笑，说，不难受啊，能挣钱有啥好难受的啊？

父亲接着叹气，我这几天想了想，挣钱啊，权力啊，现在感觉都特别没有意义。我现在快死了…

李新打断他，爸你别这么说。

父亲摆摆手，你不用多说，我自己的事我还能不知道嘛？我这辈子其实过的还不错，我也知足了，就是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李新不说话，抱着父亲哭起来。

父亲死后按摩店没关门，李新还是接着干。没有办法，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谋生手段。钱对死去的人来说没有意义，但是活着的人活着的意义。只是不想再装成盲人。

李新更认真的钻研按摩的技巧，力度的轻重，顾客的喜好。有好几次，熟客按摩完夸他手艺又精进了不少的时候他都差点儿忍不住想告诉他们其实我不是个盲人。日子越来越慢，想起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人们都认准了他这家按摩店。

一个夕阳就快钻进地下的傍晚，有女人走进来。李新透过墨镜往女人的方向瞥，女人也带着墨镜，拄着导盲棍，右手不停的摸索。女人拍了拍店门，这是盲人按摩店吗？

李新回答，是的。

女人哦了一声，接着往店里面摸索：为啥叫盲人按摩店啊？你是盲人？

李新很敏感，话就很着急的往外冒：我是盲人啊。

女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是盲人啦，我是问你叫什么，总不能就叫盲人吧？

李新说：我叫李新。

女人摸索着往里面进，躺下。李新走进来，手还没碰到女人的身体，却透过墨镜看到她对着自己笑。

我怎么感觉你不是盲人啊？走这么快，一点儿都不像盲人。女人说。

李新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深处又不由生出一丝释然。李新都有点儿想取下墨镜跟她承认了。

女人又说话了。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别生气啊。快给我按一下，最近腰疼的厉害。

李新的话又憋了回去。

按完，女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摸索了半天穿好鞋子。依旧是拄着导盲棍，右手扶着墙慢吞吞的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着李新的方向说，再见，李新。对了，我叫王娇。

第二天王娇又来了。还是夕阳就只剩一个微弱光圈的时候。

透过墨镜，李新注意到王娇左手茫然的举起在空气中不停的探寻，墨镜微微的晃。走的非常慢，给人一种风一吹她就会倒的感觉。李新突然有一种想要站在她身边的冲动，就像歌里唱的那样，让我做你的眼睛。

李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也是个盲人啊。

王娇进店，依旧是昨天那种神情。她说，昨天按摩完感觉特别舒服，今天就又来了。

李新点点头，又想到自己点头他也看不到。索性直接不说话，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进屋，躺好。

李新甩了甩手，认真为她按摩。

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平日里为别人按摩的感觉不同。他感觉只有在她的面前，自己可以不用再装作一个盲人，可以看清楚顾客的脸，可以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而面前躺着一个女人。李新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照顾她，其实也挺好。

可能是包含了自己装作盲人这么多年内心深处对盲人这个群体的一点点愧疚。

王娇连续来了一个礼拜。李新为王娇按摩了七次。只有第一次收了钱。剩下几次，他都是收了她的钱又偷偷把钱放回了她的口袋，手脚轻轻，不发出任何动静。他确信王娇察觉不到，她像是把能够调动所有的感官全部放在了如何安稳的走路上，可她走路还是那么慢，看起来那么不稳当。李新在一次按摩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口，他的双手颤抖，也看到她的脸庞泛出淡淡的红晕。他不知道他该不该说一句对不起，手伸向胳膊，伸向肩头，用力的按下那些熟记心头闭上眼睛也能辨认出的穴道。眼睛却依然盯着她的胸，和她的人一样好看。

第七天王娇再来的时候李新忍不住了。他再难压抑那颗充斥着滚烫爱意的心，他坐下来，盯着王娇看，迟迟没有动手为她按摩，也没有开口。

怎么了？王娇问。眼睛紧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新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对不起，我突然发现我很喜欢你。

李新想，自己真不应该装盲人，自己应该装做一个哑巴。

哈哈。他看到王娇咧着嘴笑起来。别开玩笑了，咱们两个盲人，谁都看不见谁，怎么可能会有爱啊。

李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嘲弄，像是在嘲弄自己，又像是嘲弄爱。

李新说，不，我不是盲人。其实我能看见。很坚定的语气。

嗯。李新看见王娇很平静的笑。

李新想，她应该还是觉得自己在开玩笑。

王娇说，我知道你要强，就算看不见万事都想做成正常人的样子。所以你走路不怎么扶着墙，也没有导盲棍，甚至还想要帮助那些相对你来说很正常的人，但是你毕竟已经这样了，你越是装作没事就越让人感觉你有事。

李新摘下墨镜。

李新说，真的，我真的能看见。不信你摸。李新拿起王娇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放。我就是为了挣钱才装作看不见的，盲人按摩店，总要比按摩店更自然一点儿。李新觉得自己说的很诚恳。

我可以照顾好你的，相信我。李新伸手想抱住王娇。

手还没有伸过去，王娇挣脱着站起来。没再说一句话，径直向门外走去。李新看着王娇消失在门外，心想自己对一个盲人说这样的话确实太过分了一些，她生气也很正常。

缓两天吧，缓两天估计她就又会回来了。李新低下头，她的导盲棍还靠在床边。

街坊间开始流传出盲人按摩店店主不是盲人的说法，越来越多人走进按摩店想看看盲人变成正常人的传奇故事，李新对他们很坚定的回答，我本来就不是个盲人。

按摩店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

有顾客问李新，你知道你不是盲人这件事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吗？

李新摇摇头，没表现出一点儿想听故事的兴致。

客人说，就是隔壁巷子里另一家按摩店的店主。忘了叫啥名字了，反正生意不太好，传出这个事儿估计是想搞坏你名声抢你生意。不过我觉得她生意不好可能是跟店主是个女人有点儿关系。

李新问，店主不会是个盲人吧？

客人说，是啊，你怎么知道啊？

李新用力对着客人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她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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