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剑光破开尘埃血污和记忆,跃进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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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蓝忘机生来就是和旁人不同的,他有一双看尽过去未来的眼睛。
当那个人越过墙头的时候,他看到枇杷、芍药和天子笑,看到自己握住他的手,看到三十三条戒鞭,血浸透衣衫,顺着衣角碎进尘灰。
但他跃上墙头,迎了上去,拔剑。
一。
从幼时开始,他意识到自己的语言无法被他人理解,而他们也无法理解自己所说的「话」。不只是他们无法捕捉的音节,更是他们无法识读的文字。他发现自己没有书写或表达的载具,因为他被教授的语言无法表达他所想,所见。
他如何向他人解释自己的世界?解释他从生即看到死,从现在就看到过去与未来?他在生机蓬勃的青年上看到白发苍苍,在枯萎的枝头看到新生。他无法描述「现在」,因为他同时看到过去和未来的重叠。
兄长指着叶子说,这是「绿色」的「叶子」。
他看到翠绿完满的叶子,也看到新绿萌芽,还看到枯萎暗黄的碎叶,飘落下地,被踩碎,被虫蚁咬啮成泥,归入尘土。
哪个是「绿色」,又有什么才是「叶子」?他又如何用字词描绘这种「叠加」?
他最先学会阅读。他阅读叠放的书卷,看过字词和故事,将含义分门别类的保存起来,然后去看,去猜,去对应。年纪渐长,他在书中学会更多意象与比喻,于是他懂得自己和别人的隔阂如秋天即死的夏蝉无法理解冬天如何凝水成冰,在天亮前入睡的枭鸟无法辨别日光的变换。
他与旁人仍然不同。而且他无心掩藏。
对于所有人,时间和生命如长江逝水,滚滚东流,一去不复返。飞溅的山涧不能预见百里外的落瀑,也不能揣度到入海的万丈波涛。于是他们为现下而喜悦,悲伤。他们对未来各有猜想,但也只有猜想。但他纵览前后,知道这一路将发生的所有事,又如何感同身受,像别人一样关心此刻的水滴?毕竟人们现在所惊叹的,过去和未来都曾发生千百遍。
他这么想着,选择缄默。
二。
先祖蓝安还俗时,取佛经「伽蓝」之蓝为姓。由此始,蓝氏衣着,以白为底,以蓝饰边,蓝氏嫡系子弟,亦要熟稔佛经,以示不忘根本之意。
蓝氏的蓝,以「露草」为一品,色泽淡雅,圆融合意,是经书上述的「君子不争」。
但是龙胆小院里满丛的龙胆花,在盛夏开到漫山遍野,深蓝近紫,强烈、鲜活、炽烈的颜色,撞到眼里,令人再也移不开眼睛。相较之下,平稳的露草黯然失色。
蓝湛立在花丛中,他望着廊下挽着蓝涣的手低语的女子。
他看到她幼年怀抱着他,在长廊来回走动;又看到她挽着他的手,细细叮嘱;但他又看到空荡的长廊。
女子抬头,招手唤他过去。
如果预知到了寂寥的结局,是不是就不应该开始?
龙胆花一年年同样开放如火,他也能一次次再看到握着他手的人,但是不能再一次感觉她手心的温度。
他模仿兄长震荡声带的方法,学他在唇齿间送气,说:「母亲。」
他终于能「说话」,长辈们俱欣慰地叹息。被给予厚望的蓝家嫡次子终于开口。
他踏出自己的院子后,很快绽放出同龄人难以比拟的光芒。人人称颂赞美他,说他是皎皎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三。
凝在剑上的血冷了。
但握在掌心的手是热的。
蓝忘机坐在地上,衣角破碎。他拥着魏无羡。避尘落在一旁,卧在尘土里。
魏无羡的眼睛闭着,低声说:「滚。」
他额边灰尘、污血和汗水混到了一起,蓝忘机用袖角一点一点地拭过去。
他只能看到今生今世,所以他看到一片漆黑,看到将有人来,看到魏无羡不会醒。
他又救了魏婴一次,但是终局还是没有改变。也许已经不能改变了,就像他从前试过的一次,两次,无数次。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心里很静,很安稳,就像玄武洞里一样,魏婴枕在他腿上,他握着他的手。
魏无羡又说:「滚!」
魏婴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
他在魏婴空洞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看到血与火,于是他知道这就是结束了。
他输给他灵力,对他说话,细细地看他。他还将在无数个曾经相见的场所再看到魏无羡,但是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次,最后一次。魏无羡还在反复重复那个字。他很珍惜地记住他的声音的质地。
蓝启仁的呼叫声遥遥的的传到耳边,渐渐的近了。他将魏婴靠着墙安顿好,站起来。他又看到燃烧后的废墟,看到三十三条戒鞭,蓝曦臣震惊而失望的目光,看到寂静的夜,空荡的玉兰树梢,磨旧的钱袋,和不会再有尽头的等待。
蓝色剑光破开尘埃血污和记忆,跃进他的掌心,他面对三十三个蓝家长辈拔剑。
就好像许多年前的云深不知处,他看到紫衣的少年越过墙头。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带着喜悦,惶惑和一点愤怒追上去,对少年说:“云深不知处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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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露草」取自日本色卡的「缥」色,色彩雫有同名墨水,但是比我想描绘的颜色深得多。颜色请参见:https://www.likejapan.com/wp-content/uploads/2018/02/thumbnail/7572_20180226180627.jpg
如果没说清楚的话:蓝忘机看不到献舍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