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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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红色的血喷洒得很艺术，像一簇簇升腾而起的礼花。

是雨苍在璀璨的光芒里获得重生，一切清零。

迎着他无悲无喜的眼神，岳临渊手中握着的龙鳞突然间变得重若千钧，他分明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讷讷，仓促消失在原地。

岳临渊卑鄙得远远不够坦荡，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假慈悲到连自己都觉得古怪。

这种名叫不忍心的情绪来得似乎格外莫名其妙，又为时太晚。

2

天边滚雷作响，雨下得很大，但相比前些日子水流没过田地、漫进房屋的境况又要稍好些。

岸边衣衫褴褛、面容悲苦的人们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双手合十，齐声祝祷。

伴着祈求风调雨顺的祝辞，岳临渊一身披红，沉入江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神迹。

3

即便是虚假的、被削弱过的窒息感，那也足够可怕，人的勇气伴随着窒息感的加强消逝得很快，像迅速漏完气的气球。

古人云“不敢冯河”，岳临渊实在愧对于他的名字，他临渊而生惧，他并不比前人强上半分，他同样不敢。

力无所着，周身尽是汹涌的潮水，一切挣动都属徒劳。

4

岳临渊伏在龙背上，这样的神话生物在渺小而务实的人类眼中壮美到显得极为虚幻。

直播间弹幕一片欢欣鼓舞：“恭喜up主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厉害了，自古深情留不住，只有套路得龙心啊！”“龙都摸到了，离龙鳞到手还会远吗？”

岳临渊倒来不及自得，他此时更害怕了。刚脱离窒息，又迎来恐高，他做个任务怎么就如此艰难？还不如刚才就死回复活点呢。

自顾自在云间穿梭的龙似乎也察觉到背上这只人类的脆弱之处，他转过脑袋淡淡瞄了一眼，只见那人类抖如筛糠，即便仍死死揪着微张的鳞片，看上去也摇摇欲坠，就差一阵风直接送他下去了。

在天上飞了一圈以后，岳临渊终于落到地上，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刷满血量。

而后终于看见任务栏“河神的新娘”任务已经成功，一时高兴，顾不上别扭就脑袋一抽开口叫道：“相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弹幕纷纷笑疯，尽管为了做这个任务岳临渊买了性转卡，变成了漂亮的女性角色，但游戏方十分恶趣味，并不给转换声音。

NPC又哪里知道这个，化为人形的龙混不在意，温柔抱住了他。

怀抱冰冷，萦满水汽。

靠0与1拼接而成虚假的温情脉脉。

岳临渊此前真的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可笑，不过是纸片人。但在这个全息世界里，一切都近似能够以假乱真，即便还差那么几分、几厘，仿佛都大可以忽略。

毕竟这条龙在游戏里这样精致漂亮，这样无所不能，岳临渊依在他怀里，突然打了个寒噤。

弹幕依然喧腾。

“好苏哦！”“我宣布，我换老公了。”“这条龙太绝了，不知道我按UP主的攻略走能不能撩到我们服的龙。”这是女性观众，而男性观众的反应则更简单直白，“赶紧的，把好感度刷满，基就基了，趁他反应不过来，快把S级材料骗到手。”“御封你为屠龙勇士，快快快，第一块龙鳞一定出在我们服！”

5

“我叫是雨苍。”

设定好的剧情，配音演员的声音。

河神娶了妻，小镇上连日不绝的大雨便消停了，许多玩家也跑过来围观岳临渊对是雨苍的攻略进度。

幸亏这只是游戏，每天都有一长串夫妻日常任务，但凡做完了，是雨苍的好感度就稳步上涨。岳临渊虽然谈过一两次恋爱，却都无疾而终，他太宅了，而且并不是很会讨人开心的性子。所以或许还是纸片人好，投入金钱，投入时间，总会有肉眼可见的回报。

岳临渊回回上线，是雨苍都会突然出现，仿佛一早就等着，他不再回水里，每天都陪着岳临渊待在岸上。

是雨苍很爱带他去各个地图闲逛，不知道是怎的，除开从水里救出岳临渊那次，他飞行时的高度都很低，几乎是擦着房顶飞过。有弹幕开玩笑评价说，这叫全地图虐狗。

岳临渊看到这条时，心里莫名有两分异样，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6

好感度很快涨满了，岳临渊之前就有猜想，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取鳞片才不会被反杀，他们等级差距实在太大了。

“相公，你的逆鳞在哪里？”这句问询实际不难开口，一个角色而已。

观众们大声叫好，正戏来了。

那块鳞片从是雨苍脖颈一侧慢慢浮现出来。

是雨苍拉过岳临渊的手指在那块鳞片上，“这里。”

似一弯被缩小的月亮，静静贴在手心，散发着皎洁又柔和的光。

就这么怔愣了两三分钟。

任务栏还闪着光——龙之逆鳞。

“要不……别取了吧。”有心软的观众发了弹幕，但很快被喷了回去，“花费这么多时间，怎么可能就停在这里，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一开始就是为了取龙鳞，为什么要停？还真把假人当人看了？犹豫什么呢？圣母病发作吗？”

是雨苍还默默站在那里，八风不动，如静置在一边的逼真玩偶，一切争端似乎都与之无关。

岳临渊一咬牙，下了狠力，力使得太猛，不由还倒退了三四步。

那鳞片似只是贴在是雨苍脖颈上一样，他取下来得太过轻易了。

“再见。”

隔着金红的血雾，他看见是雨苍浅浅笑了一下。

7

岳临渊隔了很久才再次上线。

游戏刷新了是雨苍这个角色，但不知出了什么bug，再没有第二个人成功触发“河神的新娘”这一隐藏任务。

岳临渊也努力克服恐惧，重新试了一次，这回他的游戏角色如愿死在了河里，但不知道是不是窒息造成了幻觉，总觉得在死前视野中掠过了一道银白的影子。

小镇再没有下过雨，NPC们组织了许许多多次河神祭，但神迹并未第二次显现。

游戏官方对此作了说明，“河神的新娘”与“龙之逆鳞”都是一次性隐藏任务，是雨苍此后不可攻略……

在那以后，小镇这片地图只剩下是雨苍这一个NPC，玩家总在河边守他，与他合照，听他唯一还会说的那句台词，“我叫是雨苍。”

岳临渊运气很差，从没守到过他，只好对着河水说给他听：“对不起，相公。还有，忘了和你说，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到岳临渊退游，“河神的新娘”与“龙之逆鳞”这两个做完任务就出现的头衔都没掉，夫妻日常任务仍然每天都有，每天都没能完成。

8

有一天岳临渊做梦还梦到了是雨苍。

真是意外，一个NPC他念念不忘，歉疚了好多年。

梦里，是雨苍不再冰冷，不再僵硬，他温温热热，生动许多，笑着和岳临渊说话。

“娘子，你还怕水吗？还怕高吗？”

岳临渊哽住，这梦境太会添加似是而非的东西。

没等他答话，是雨苍却拽着他的手再一次剥下那片逆鳞。

“别怕，我把我的所有都送给你，包括勇气。”

第二天醒来，岳临渊才发现自己在梦中竟然哭了。

他在尚不清醒时找到游戏的客服电话，拨打过去，“你们公司有叫是雨苍的人吗？NPC有真人操纵吗？”

答案当然是否，于是他清醒过来，“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后来岳临渊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了直播间的网友听，弹幕又是一片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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