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也曾爱上一个凡人,并为之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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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传说中,被逃婚的天神一怒之下在河中劈出巨口,截不断的水流瞬间飞驰而下,掀翻了载有私奔中的女子与其情夫的独木舟,水流带着两人的悲愤终日咆哮,发出雷鸣一般的怒吼。
其中怒吼声最大之处,被为之震撼的凡人们称为恶魔之喉。
独自立在桥上,刚向这所谓的恶魔之喉凑近了些,顿时被浇了个淋漓尽致格外通透。
湿淋淋的衬衫紧紧地黏在肌肤上,像是突然之间跌进了某个体温微凉的人的拥抱。
细小的水滴一下接一下地拍打在眼皮上,有轻微而短促的痛感。被迫只能眯成一条缝的眼,所能窥看到的只是一片水汽氤氲。
“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大概是幻听,在一阵接一阵的水声轰鸣中,我突然幻听,幻听到两个人同步加速的心跳,幻听到某人右手手腕上的手链细碎作响,幻听到某人在耳旁撒娇一般地再一次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听过再多遍,也分毫不觉生厌。
略微恍惚间,竟莫名配合地感到有热气轻轻地呼进耳孔,一个劲地搔人最软的那根骨头。
思维是清晰的。
我该拒绝,我不能妥协。
动作是脱轨的。
不听使唤地摸索到某人揽在腰间的手,再顺着他血液逆行的流向一路向上,途经他的肩膀、脖颈,最终流连在他的脸庞。
是他吧。
这样的唇,这样的鼻,这样的眉与眼……
是他吧。
他如约来了,一定是他来了……
2.
正打算转身。
水声与水汽尽数消弥。
身旁似乎是一家眼熟的探戈酒吧,未及细细打量,便见一辆汽车绝尘而来。
我呆呆地站在街边,看见了车里他的容颜。
他指间夹着香烟,懒懒地倚靠着另一人的肩,那人为他把香烟点燃,他熟练而悠然地吸了一口烟,随即又堪称妩媚地冲着那人的侧脸吐出烟圈,那人禁不住他的蛊惑,转过头来与他唇舌纠缠。
十足的风尘味,十足的浮艳,十足的下贱。
他那件漂亮的杏黄色夹克被随意甩在一边,浮动的阴影里,暧昧情色爬了满脸。亲手为他戴在左耳的银色耳环,乍现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像个喝大了的醉汉,拼命追赶着车哭喊。
车开得越来越慢,甚至停在前面等我追赶。
面容模糊的旁人全都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让人爱极了也恨极了的一张脸。
我砸开车窗,毫无理智地将不知从何而来的酒瓶对准他的脑袋。
他却摊开掌心,冲我得意洋洋地笑,喏,劳力士手表,你要不要?
就单单为他一个笑,已冲上头顶的怒火瞬时间无声无息地湮灭。
面上分明还强撑着冷漠,手心里紧抓着的酒瓶却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
我认命地向他缴械投降,毕竟是他,是他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男人在对我笑。
我想我大概真是被他下了蛊,只得臣服于他,变作他手下一个牵线木偶,受他的一颦一笑牵动。
天神应该也会谅解我此时此刻的溃不成军,毕竟天神也曾爱上一个凡人,并为之疯魔。
3.
就在这颗心软化的一刹,这场景开始崩塌,又在崩塌后开始重新建构。
眼前是熟悉的破旧木门,门是虚掩着的,透过缝隙能看到微亮的光打在帘子上。
在短暂的踌躇过后,再一次重复已重复过千万次的举动,轻轻推开这扇门。
脚下的木质地板被人擦得闪闪发亮,不自觉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那盏台灯还摆在原位,轮轴转动不休。光芒在灯罩的图案上翻转跳跃,光点完美演绎了一角图案,它们忽而幻化成水波滢滢流动,忽而汇聚成瀑布奔腾下涌。另一角图案上的两人依旧并肩立在桥上,共同欣赏这幅绝美的景象。
床紧贴着墙壁,墙壁上有支出来的窄窄的一块置物台。烟盒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与我曾经排列摆放得一模一样。
Le Mans,是来到阿根廷后他惯会抽的烟,我也偶尔会抽,但瘾不比他大。床的对面是沙发,沙发旁边的柜子上是盛满了烟蒂的烟灰缸。
Bols Genever,这烟灰缸和我在阿根廷喝惯的酒是同样的牌子。
这屋里的一切都一如从前。
他也还在这屋里,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紧裹着红白绿三色条纹相间的毯子,是我常盖的那条。
我半蹲在床前,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改换。
岁月仿佛停驻在他受伤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有多少夜晚,我也是这样守在他的床前。
他睫羽微颤,眼角有泪光闪现。
他睁开眼,又对我绽放出笑颜。
“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4.
闹钟响了起来。
梦已经完全醒了,我却不想睁眼。
香港的晨光透射过窗帘,倾泻出一片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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