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可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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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闹哄哄的,人潮在夜幕里喧腾地涌动着,霓虹与街灯亮得闪人眼睛。
冬日里的夜晚越发冷了,夜行的人们大多紧裹着羽绒服匆匆走过,却也有些年轻男女在这种时节还穿得格外轻薄,他们神采飞扬地打闹嬉戏,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砭人肌骨的寒风。
“热啊。”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全然不惧寒冷,反倒感觉自己已经热得快冒烟了。
明亮的街灯下,笨重的维尼熊侧立在行人身边,轻快敏捷地将传单递到行人眼前,端端正正不近不远,刚好能让人以一种较为舒服的姿态看清传单上的图片与文字。图片上印有色相极好汉堡、烤翅、披萨以及各式饮品,文字在一旁标明其具体名称与价位。若是行人还未吃过晚饭的话,这美食之色无疑是极容易诱人唾液分泌加快的,打折两个字更是鼓动着他的购买欲。
“打扰了,肯德基新品,元旦当天凭传单有特价优惠哦,非常感谢。”
将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以后,嗓音已经变得格外沙哑。但还好,并不妨碍声音的质感,听来仍是悦耳的。
厚实的玩偶服闷得我几欲晕眩,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抬眼望了一眼广场上的LED显示屏,稍稍松了口气。
“还差几分钟,手上也只剩两份了,终于要解脱了。”
眼看着身旁的行人终于慢吞吞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来,他的手如同慢动作回放一般在眼前一点一点地移动,不由得也随之屏息凝神,在他的手挨上传单的一瞬间,心还没完全落下去,又突然悬了起来。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藏在玩偶服里的手机蓦地发出了声响。
平时少有人给我打电话,要不是这个电话,我都快忘了我之前设的来电铃声到底是什么了。
艰难地摘下头套,中途还差点卡住了脖子。
取出手机,是全然陌生的号码。
“……”
接通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一个名字倏忽从心头涌到了舌根,然后就那样僵在了舌根。
浅浅的呼吸声在手机两头维持了许久。
“我醉了。”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遥隔着几年斑驳的时光,我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喝醉的人往往说自己没醉,她却一开口便是醉了。
“你在哪?”
“金山广场。”
“金山广场?!”
四下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另一盏街灯下看见了她。
“你……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喝醉了。”
她靠着电线杆,向我挥手。
电话那头的人和眼前的人一瞬间重叠起来,往事也随之扑面而来,如海水携千钧之势而来,幻化成一只大手,强硬地掩人鼻息,叫人喘不上气来。
“沈伶,你的书我拿走了。”
“啧,真不客气啊,小丫头。”
“哪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
“我比你大,你就是我的小丫头。”
“得得得,沈伶老阿姨,你就倚老卖老吧你。”
沈伶伸手,猝不及防地探向腋窝,开挠。
“沈伶!你!呵!你别闹!”
猝不及防地被挠了几下,顿时间软成了一团,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是一只懒懒瘫在地上的猫咪。
“来,喵一声给我听听,叫了我就饶了你。”
抿紧了唇,轻轻吐出一字。
“不。”
“真不?”沈伶变本加厉起来。
“啊哈,沈伶,哈哈……哈……喵……”
沈伶盘坐在木质地板上,一脸满足地抱过她养得油光水滑的肥猫——大丫。
“大丫,你看小丫头,真乖,是不是?来,奖励一下,亲她一口。”
眼看沈伶将大丫送到了眼前,便不由自主得缩了缩头,软软的猫爪踩上脸,嘴巴正巧亲在了眼尾的一片薄薄的皮肤上。触电一般,瞬时飞起了一小片绯红。
“为老不尊。”
见她怔怔不言,不由得似怒非怒地嗔她一声。
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悠然地行着。
眼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搂紧了她的腰肢。
“咿呀”一声,自行车突然停了。
未及反应,额头磕上了她的背脊。
沈伶单脚支地,斜斜地扭过身来。一只手仍扶着车把,一只手却搭上了额头,唇也紧随其后覆了上来。然后向下,眼睛,鼻梁,唇,流连辗转。
这是一个温暖的适合绽放的好日子。
阳光很好,花儿也很好。
她很好,我也很好。
“你们在干嘛?”
这也是一个适合离别的日子。
她走了,一并带走了父亲的怒吼、母亲的责问与满镇纷飞的流言蜚语。
“你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就好了。那时候我们相遇正好。现在还不行,该来的都来得太早。请把我当做你岁月的尽头,走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会在那里等你。”
“沈伶。”
“小丫头。”
这一幕想来就很滑稽。
维尼熊的头被摘了下来,被我拎在手上。玩偶服的裆部很低,低到行动起来步子完全迈不开,只能一步一晃悠地已一种奇异的姿态奔跑着。
沈伶打开双臂,唇边漾着百看不厌的得意又嚣张的笑容。如同一个猎手,正等待着她的猎物义无反顾地跌进她的陷阱。
时间场景都很配合。
人们在这一刻纷纷高呼着元旦快乐,烟花在欢声笑语中骤然升空。
我们却避开了所有喧嚣,相聚在这似乎全然与世隔绝了的安静的一角。
隔着玩偶服,我们久违地拥抱。
那些分隔的岁月被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挤压得无处容身,最终消弥于彼此的气息里。
“一身汗味。”
“一身酒味。”
再一次开口是相撞的嫌弃,话语中却溢满了甜蜜。
“元旦快乐,小丫头。”
“元旦快乐,沈伶。”
不约而同地笑了会儿,随后又同时开了口。
仔细观察了沈伶一番,见她此刻依然唇角含笑,不似又有话说的模样,便急急忙忙地开始絮叨。
“我已经开始自己赚钱了,我能养活自己了,我可以独立了……”
沈伶果决又熟练地截断了这之后早已预备好的演练过无数次的一大串喋喋不休。
“所以,我等到你了。既然你来了,我就郑重通知你,你的余生被我承包了。”
“那好,我岁月的尽头,余生可就托付给你了。”
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头,而我,已经找到了我岁月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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