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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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正是我而立之年。托庇于累代将门出身,忝列六品校尉。
那一年,周郑两国交恶。周国以郑国国君囚禁周国太子之名率先挑起了战火。我与父亲奉命一同远征郑国。
那一年,郑国被纳入周国版图,父亲战死,我迎回了太子。
迎回太子的过程颇费了些周折。在郑王宫中找到的锦衣华服的那位,是个冒牌太子。真太子却披着副郑国兵士的甲胄在箭雨中穿梭来去,从从容容地取出了足以自证身份的半块虎符。
说起来,太子与我也算是故知,我曾有幸做了三年的太子伴读。太子轻功尚好,骑射功夫实属庸常。好吧,庸常二字,实在是夸奖了他,他连马背都不愿意上。皇上重武,特意破格钦点大他一轮的我做伴读,意图让我帮衬着太子提升提升他的骑射功夫。这倒起了反作用,太子更不愿意苦练骑射了。
“反正有你在,将来你就是我的大将军啦。你骑射好就行,替我打天下。到时候,你决胜千里之外,我运筹帷幄之中。”
伴读的时间断断续续的,父亲打大大小小的仗都要请旨带上我。我是父亲的老来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常说,他老了,以后就要靠我了,让我千万别辜负了家族几百年来的盛名。
太子那时还小,听闻我要去打仗,总是哭闹着要跟我一起去,但到底是一次也没去成。他便也只能穿着他那一身特制的小小的甲胄,乖乖地等我归来。
再后来,太子被遣到郑国做质子,他走时,我正跟父亲在西北剿匪,没能与他送别。没成想再见时,却是在战火中。他眉目长开了,轮廓分明,身量颀长,全然不是曾经的模样。若说有相似处,还是眼里那抹光彩,极黑,也极亮。那里藏着野心,也藏着极幽深的难以揣测的心思。
收回思绪,我利落跪下,扬声道:“恭迎太子回国。”兵士们亦齐声高呼:“恭迎太子回国。”
次年,周王猝死,太子即位,我荣升大将军。
新皇手段高明,以质子之身稳坐帝位。在保证朝内诸事太平,国库还算充裕后,他大笔一挥,从地图上抹掉了卫、吴两国。我便率领大军,踏上了征程。虽也有败绩,幸而不负厚望。
几十年一晃而过,身上疤痕也随之一层层交叠。
小孙子爬上我膝头。
“爷爷爷爷,你还没讲完你打倭国的故事呢,别睡啊!”
“哈……倭国啊,记不得了。”
“倭国嘛,这个,朕记得。你爷爷他差点丧了命,靠近胸口的地方中了一记冷箭。他啊,哼,从小到大就是个蠢货,遇事只会蛮干,碰到阴招只有吃亏的份。”
膝头的一块重量骤减,睁眼一看,果然是被抱到他怀里了。
“太上皇啊,您可别挤兑老臣了,好歹仗还是给您打赢了。还有,您现在也年逾半百了,这小子还是有些分量的,您可千万别被压坏了骨头。”
“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你这胆子倒是越老越大了啊。全天下怕是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了。”
门口有只蝴蝶飞过,小孙子的注意力被引开了,估计他也是觉得两个老头子说来说去实在无聊,便蹦了下来,跑出了门,“爷爷,太上皇爷爷,我出去玩会儿。”
话说,将门还是终结在了我手里。两个儿子都是文官,投身于翰林院编撰史册,对舞刀弄枪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孙子倒是有点兴趣,但他兴趣实在广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停了,就算他日后当真习武从军,恐怕我也看不到了。
我安然闭上眼,听着太上皇絮絮叨叨,时不时回上一句嘴。
“老了,果真成了废物。如今我已解甲,无枪也无马,再不能为你征战天下了。”
“老废物,你这辈子给我打的天下已经够大了。”
“老废物?老废物?老……”
再没有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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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太子殿下,您怎么还不来?难不成您害怕了?”
他骑着大马,一手抓着马缰,一手伸向他。
他握住他的手上了马,安心窝在他的怀里。
他们驰骋在灿烂无比的阳光下,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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