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会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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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明星稀。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响，这会临近初冬，天气已经偏冷了，一人裹着棉被坐在篝火边，火光照得他眼底透亮，像是骤然落入凡间的星星在其中闪烁。

“想不到刘总喜欢大晚上出来观星？”一人在他身后说道。

刘邦没急着转头，他呵了一口气，眼前升起了一团白气，刘邦淡淡地看着那缕雾气消散，才慢慢地说道：“星星很好看，不是吗？”

李白不吭声了。他刚刚做了一场噩梦，辗转反侧以后再也睡不着，又不想去打扰韩信睡觉。他白天太累了。就干脆出来坐坐，却没想到会在这位碰到刘邦。看起来刘邦似乎是一夜未睡。

“看多了城市烟火，就发现这种纯天然的存在才是美的。”刘邦没管他，自顾自地说道。

李白感觉有点奇妙。他们前段时间还在剑弩拔张，就差点没打起来，如今刘邦居然在和他聊天？

不过既然刘邦开了话题主动示好，李白也不介意回答他。出于各种利益关系，他们两个人本就没必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李白道：“星星好看正是在天上，因为得不到，所以更加珍贵。”

刘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抓了把刘海，温声道：“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调查过，他父母早逝，小时候和爷爷生活在山里，所以对这些事情挺了解，下水抓鱼，上树掏鸟窝，什么顽皮的事情都干过，后来初中的时候他爷爷去世了，他把钱都拿去给老人家办丧事，所以没钱读书，就去打工了。”

李白知道刘邦说得是谁，但他却没想到刘邦会主动替他提韩信，所以一时没有回话。

好在刘邦也不需要他回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对着记忆里的那个孩子说话：“我的父母倒是身体健全，我的父亲是个沉默威严的男人，我一半的能力都是在他那里学的，十岁我就被送去了美国。早年那边的华人歧视非常严重，虽然现在也有不少……”

刘邦顿了下，似乎有点想就此打住，他和李白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是有时候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带着点火药味的关系，他反而能和李白说得更多，因为李白对他没有“情”，没有感情，就不会为此触动，就像他不在乎李白，李白也不在乎他。所以不论是带着爱的心疼或者带着恨的冷嘲热讽，李白都不会做。

所以刘邦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十来岁的时候比韩信十来岁时还要矮小，他们就经常抓着我的头发叫‘来自东方的小矮子’，把水倒进我的书包里，撕掉我的作业本，丢癞蛤蟆到我课桌……他们什么都做过，那些个子高大的白人甚至在厕所扒光我的衣服，在我的背上用红墨水写下侮辱的话语。我曾经哭着把事情写邮件告诉我的父亲，希望他来接我回国，但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我的那个邮箱号码，其实是个早已废弃的空号。”

“我年轻的时候心里总是不服气，固执地想要去证明自己，几乎陷入魔障。”

“后来……”刘邦回忆了一下，“后来我就遇到了韩信。非常难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但不同的是，他有一颗始终赤诚的心，即使久居名利场，也不会指染丝毫。至于我，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想要做什么了。”

“我心有不甘，却又迫于权威不敢真的反抗，偏要把一切安排好了，才敢去过去看不起我的人面前炫耀，但是那时候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义了，正因为有以弱克强，自古反抗才存在。”

“年轻的时候我不敢反抗，娶了妻子之后就更加受制于妻家的势力，我本以为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来得最晚的叛逆，后来我才发现，那只有逆，没有叛。”

“韩信却不同，他做什么都很单纯，最开始想去赚钱，后来想去爱人。他不怕受伤，也不怕被打压，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能再站起来。他以为我们是光，是翩然落地的神明，但他不知道，其实他才是那个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

李白听到这，才冷淡地反驳了一句：“他不是太阳，他生于人间，长于人间，最多是一朵瓜果饱满的向日葵。”

刘邦笑了笑，也不对他的话作出什么评价，李白听到现在，总算起了点不知所名的烦躁——他本就不想和刘邦“谈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刘邦道：“骗骗你。”

李白：“……”

李白难得被他噎住，刘邦笑着裹了裹棉被。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惨。”装了半天的小绵羊，刘邦总算是露出他大尾巴狼的实质了，“我只是想通过你做个实验，既然这点事连作为情敌的你都能打动，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和韩信更加交心地谈一次？”

“你想得美。”李白凉凉地道，“我可没同情你。”

刘邦笑起来：“我知道。”

刘邦也不说话了。他本就不是喜欢聊天的人，这次难得说了这么多，还是面对与他关系甚差的李白。

野外丛林的夜里格外冷，也格外美。溪水潺潺流走，萤火虫翩翩飞舞，月光如水倾涌。

韩信不喜欢萤火虫，他年幼时生活在山林中，对一切小虫子都厌烦，长得再好看的也讨厌。刘邦却很喜欢。他曾经偶然一次出差，是做的一次景点开发项目，路过的时候正看到有小孩在捉萤火虫，那是刘邦第一次见到这种色泽漂亮的小虫子，他一时怜爱心大起，让助理去问了问，助理回来后告诉他，当地人民把萤火虫叫做“爱神的润泽”，捉一瓶萤火虫拿去送给爱人，是爱神能给予的最大祝福。

刘邦首次听闻这种说法，且惊且喜，想让助理去抓一瓶，他想拿回去送给韩信。旁边的导游却说，这件事要自己做才心诚。刘邦那会也是昏了头，想要抓住心中一点吉光片羽似的感受，竟然徒手下去和一帮小孩子一起抓萤火虫了。

他折腾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抓满了一瓶，第二天谈完了合同，就火急火燎地飞回家，把萤火虫送给韩信。韩表现得很惊喜，那会刘邦也难得地不清醒，竟然真的以为他很开心。

现在想来，刘邦从未真正摸清楚过韩信的喜好，他给韩信的，都是他自己想给的罢了。

刘邦盯着萤火虫看了很久，李白忽然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聚集成堆的萤火虫霎时四散开来。

“赶走吧，”李白说，“虽然天亮了就会散开，但是飞进帐篷里就不好了。”

刘邦一愣，明白了李白的意思。于是他松开棉被，把被角递给李白，李白会意，两人扇动被子，很快，成天的萤火虫就纷飞开去了。

刘邦安静地看着萤火虫离去的背影，忽然道：“我不甘心。”

李白瞥他一眼。

刘邦没有看他，只是非常平静地吐出一句：“所以我不会祝福你们。”

李白闻言，一哂：“不需要。”

他话音刚落，远处倏地绽开一束光芒，沉沉夜色骤然褪去。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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