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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酱

对月酱最初的印象是高二。那时候柯震东还没有吸毒，娱乐周刊还是那一代女同学最憧憬的课外读物，我们还活在那些年的梦里。高二刚开学，我却已经收获了一大批朋友，我趁着后桌的女同学捧着一本封面印着柯震东半裸着上身嘴里叼着花发呆的时候把书从她手里拽出来，用超拽的语气说，不就是柯震东吗，有啥好看的，我还是南阳柯震东呢。女同学举起一本书就要打我，她的同桌反倒是歪了歪头，对她说，你看，其实他还真的有点儿像柯震东呢。

这位高度近视的同桌就是月酱。

月酱高中的时候挺自闭的，存在感很低。我是整个班乃至整个学校存在感很高的学生，因为经常犯错，我成了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的常客。老师冲我挥挥手，我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两步一回头三步一颔首，不像是上台念检讨，像是和背后的一切道别。和谁道别呢？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在那么多普普通通被我逗笑的脸上，我一眼就看见月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周围所有的笑脸都变成了星星，众星捧着月酱的脸，她没有笑，我却觉得我应该对她笑。

所以后来我跟月酱说，你就是我的月亮，不止是月酱，还是月亮。月酱很疑惑的说，啥？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看见你就特别想笑。月酱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说，是的。月酱问，有什么啊？一边问一边从手边的小包里寻找那面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我说，有我疼爱的目光啊。月酱瞪了我一眼，说你可真油腻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我就是特别油腻，不会在女孩子面前说话，只会抖机灵，讲笑话，写小作文。月酱说，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我说，那你呢？月酱说，我是女孩子不需要找女朋友。我说，找不到女朋友的话就找你喽。月酱用很嫌弃的语气说，滚滚滚。

月酱高考时候用光了所有的运气，超常发挥比我多考了差不多一百分。录取通知书发过来的时候我们瞎聊，她说她一不小心就被郑大录取了，很烦，本来想出去看看的。我看着我手里的通知书暗暗的骂自己，要是能多考一分就不会只被天津的这群破大学录取了。月酱问我，你考到哪儿了啊？我闷了半天说，天津。月酱哦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月酱说，天津挺好的，有狗不理包子。我笑了笑没说话，不是没话说。藏在心里的话是，郑州更好啊，有你。

月酱自高考以后就再没见过运气，她说她的室友都是很特别的人，自己活自己的，培养不出来一点儿友情。她说她每次上课都认真听讲，作业也很认真的完成考试却只能排在班级里的中游。她说她明明想在大学里谈一次比较正常的恋爱却老是忘不掉距离她几百公里远的我……她很多话都跟我说，我却觉得很难理解。我的室友在我看来都是很好的人，我的成绩一直在及格线徘徊我却心安理得，我说我喜欢你啊，跟距离有啥关系啊。月酱说，当然有关系的啊，你真的是好幼稚啊。我喜欢听月酱说我幼稚，这样能让我更深入的把自己代入到我所理解的爱情当中。像中学时候在班里看的那些年一样，沈佳宜冲着柯景腾的背影喊，你真的是超幼稚的啊。我想，月酱就是我的沈佳宜啊，可我一定不要做柯景腾。

月酱喜欢我叫她月酱，因为有一次我和月酱一起看一部日本的动漫，动漫里的女孩对着男孩轻轻的叫欧尼酱，我灵机一动，对月酱说，那这么讲的话，我岂不是可以叫你月酱。月酱说，你一点儿都不懂欧尼酱是什么意思吗？我点点头，但我懂月酱啊。月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月酱轻轻的对我说，其实，月酱这个名字还是挺好听的呢。

第一次和月酱约会是在家。自从去了更遥远的地方之后家也从原本一个狭小的房间变成了一座城市。是月酱说她想要看一部最新上映的电影，我们约了时间，定了电影票，我对这一切的流程都是莫名的陌生。我不止是第一次和月酱约会，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我到的时候月酱还没到，等了大概十分钟吧，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路口确实有点儿不太合适，有点儿拉低了整条街的排面，我随便进了一家奶茶店，点了一杯柠檬水。月酱对这事表示很生气，因为在她的理解里，她的男朋友应该非常有耐心的遵循约定站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她。而我的理解是我的女朋友应该会很随和的包容我一切的随心所欲。当然，到最后她的理解就变成了我的理解。

刚开始的时候我老是惹月酱生气，我一度怀疑是因为月酱心理压力太大或者是我确实不太适合跟女孩相处。慢慢的她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越来越意识到其实这就是在爱情里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爱情就是把两个人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人。两种意识就算再接近也难免会有不合，爱情是润滑剂，把两个人都磨合成一个相似的半圆。为了她，我弯一点儿，考虑到我，她也得弯一点儿。要是因为其他人呢，浑身的刺就又竖起来了。

想月酱的时候我会翻一翻以前的照片，如果手机没电就抬头看看月亮。我跟月酱说，有时候看月亮，看着看着就觉得月亮就像是你的脸，又一想，你的脸也没有那么圆。月酱发了个问号，我赶紧说，其实今天月全食，都看不见月亮的。你的脸也像月亮一样，都瘦成一条缝儿了。月酱说，你才是一条缝儿呢。

月酱是个好人。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又怂又好的人。第一次去她学校，她领着我去给学校里的流浪猫喂吃的，穿过地下通道遇见乞讨的人也会往他们面前放一些钱，态度诚恳，弯腰姿态标准，不像是给别人钱，像是从别人手里要钱一样谦卑。有一次我们吃完自助烧烤，出饭店路过一个挺偏僻的路口时候，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哑巴冲着天空一通喊，吓得月酱赶紧往我这边儿靠，我也吓得不轻，但还是握着她的手穿过了那个路口。我们回头看，那个哑巴失魂落魄的垂着头，瘫坐在一堵墙边。月酱说，好像害怕的不应该是我们，应该是他才对。我们刚刚好像误闯了他的领地啊。我说，那你回去跟人道个歉？她说，不行，你去。我还是有点儿怕。

每天晚上我都得和月酱打电话。最开始她是拒绝的，她说我嘴太碎，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太影响她的睡觉质量。我开始克制，打电话之前就打好草稿，浓缩语句，争取在最短时间说最多的话。没想到我说的话变少了她倒是顺着我的话题说个不停。她说我们晚上的打电话就像油泼面，因为她喜欢吃油泼面。我表示赞同，我说我也喜欢吃油泼面，那以后每天都要油泼面啊。她说，不行不行，每天都吃的话就太油腻了，会长胖。我说，行。第二天晚上玩游戏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又给我发一个微笑的表情，又发来十几个问号，像是质问我，为什么我说啥你都听啊，不知道女孩子会口是心非的吗？

我挺遗憾的一个事是这么多年月酱过生日我都没陪过她。她也没抱怨过什么。她每次对我生气都是想让我变成更好的人，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对她到底在不在乎这种更应该出现的问题。月酱对我太好了，是那种不记回报的好，有时候我都觉得她是垂涎于我的美貌，照了镜子，终于放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回头想想却又说不清楚日子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再有几天就是月酱的生日了，这次我一定得陪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听起来很幼稚，可是越老就越喜欢这些幼稚的东西，很可笑，像整个人生。

我想起来那些月酱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们并肩走在郑州的街道，穿过路口，告别路灯，迎面走来的是下一盏路灯。抬头就能看到月亮，低头就是月酱。像是同时拥有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两个月亮，是那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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