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铮坚定地认为,眯眯眼的家伙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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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铮坚定地认为,眯眯眼的家伙都是混蛋。
尤其是当杨蘅笑得春风化雨,薛铮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现在,遭殃的人终于轮到自己。
眼前横陈着一具尸体——死的是雪魔卫第五标尉长罗信,这个尸位素餐的蠢货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这么面目可憎,薛铮刚刚用陌刀贯穿他的胸口,亲手结束了这条烂命。
薛铮身为第五标副尉,和上司罗信不睦已久。他知道自己近来战功卓著遭人记恨,小心眼的上司随时随地都想给他使绊,却没料到罗信如此丧心病狂,在薛铮带人夜袭霜戈堡时,原本按计划接应的罗信兵马迟迟不出现,致使他手下的精锐全部惨死沙场。
薛铮拖着部下们拼死换来的半条命,回到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刀盾冲向尉长的大帐。罗信从睡梦中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苍云青年,显然没料到他竟能活着回来。薛铮怒火攻心,一刀捅了罪魁祸首,为枉死的部下报仇雪恨。
回过神,就看到杨蘅笑眯眯的脸。
薛铮霎时间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从他跌跌撞撞浴血归来,上前迎接的是杨蘅,三言两语火上浇油的是杨蘅,如今不请自入、“撞破”他杀人现场的,也是杨蘅。
薛铮看了看手中的陌刀,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中平沙落雁。
而杨蘅这个人,远比他的平沙落雁要可怕得多。
明明早已在内心告诫自己平时离这个眯眯眼远一点,可惜杨蘅总是懂得趁虚而入,成功攻占了薛铮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我会保密的。”
杨蘅笑意盎然地开口,薛铮感到一阵头痛。如果不是头脑发热中了杨蘅的挑拨,他本不该如此冲动地下手杀人——至少,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干掉自己的上司。
“不必担心,我是来帮你的,怎会毫无准备。”杨蘅仿佛会读心似的,走上前正要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却被薛铮一拧身避了过去。
“你算计我?”薛铮微微扬起陌刀,闪着寒光的刀尖尚在淌血。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杨蘅仍是笑得欠揍,用不屑的视线扫过血泊中的尸体,“你不是早就想干掉这个蠢货上司么?”
薛铮一愣:“你……”
“你说——‘罗信这个狗日的老贼,抢老子功劳还想栽赃,老子一定要剁了你的屌,捏爆你的蛋。’”
薛铮从来没想象过,平时温文儒雅的杨蘅嘴里能吐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语句,当然这全都是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自己念叨的,如今被杨蘅像模像样地学了出来,一字不差。
杨蘅从背后的琴中抽出剑来,随手一挑尸体的裤子,道:“喏,请自便。”
“别废话,”薛铮的心头火早已灭得干净,现在满脑子只剩如何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尉长被杀,你想如何?”
“好说。”杨蘅微微一笑,“霜戈堡一战乃是浩气盟的幌子,真实目的是潜入营地刺杀尉长。因精锐被调离,罗信寡不敌众,英勇战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照着屋中陈设就是一通乱砍,又拈着罗信的衣角将尸体摆了个姿势,用剑添置几道伤口,最后从杂乱的书箱里翻出几摞文书,扔到火盆里烧得一干二净。
薛铮就站在一旁,看着那个人面带微笑地进行着处理尸体、制造伪证、栽赃嫁祸一条龙服务,几次欲言又止,却完全插不进话去。末了,杨蘅将擦拭干净的长剑插回琴身,依旧是那个青衣飘飘的长歌弟子。
“恭贺升迁,雪魔卫第五标的——薛尉长。”他笑得灿若暖阳,朝薛铮抱拳一礼,“苟富贵,无相忘。”
“……”
不敢忘不敢忘,惹不起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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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与杨蘅共事也有三四年了,薛铮始终摸不清这个人的秉性。出身长歌门的杨蘅承袭了师门的文雅儒生气质,言谈举止永远彬彬有礼,人也长得眉清目秀,在恶人谷这种藏污纳垢之地,颇有些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然而那以招式灵动、内功吊诡著称的长歌武学,杨蘅倒是没学会多少,攻防战场一次没上过,就干些跑腿、采买、誊抄、归档之类的杂活,整天背着把从杂货商手里买来的破琴,剑也不知多久没打磨过,薛铮每次看见都倍感寒碜。
按说这种瘦弱的小白脸丢进恶人谷,眨眼间就会被一众牛鬼蛇神吃干抹净,杨蘅却活得轻省自在,对谷里的一切帮派纷争置身事外,好像也从来不曾有心怀鬼胎之徒打过他的算盘。但薛铮知道这都是假象,也多少能猜出,杨蘅赖以生存的根本不是那身平庸的武功,而是一张时常挑着笑意的嘴。
——实在是因为初遇的印象太过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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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铮第一次碰见杨蘅,恰逢后者被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长乐坊的小巷子里,几只粗壮的大手在长歌弟子素净的长衫上摸来摸去,言辞之间尽是粗鄙的轻薄之意,眼看着就要将人按倒扒衣。薛铮原本不太想管,在恶人谷的地界,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强者为尊,弱者活该挨打受辱,“多管闲事”更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平白树敌不说,累死累活还捞不到半点好处。
然而,也许是骨子里残存的那点热血作祟,薛铮居然迟疑了一瞬,没能拔脚就走,还往那处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正对上杨蘅那双愁眉不展的眸子,端的是雾气萦绕、明若秋水,极大地激发了薛铮的保护欲。
后来细想,这大概就是单纯的色迷心窍。
薛铮心下一横,攥紧拳头,就待豁出去这一回,谁知身体还没动,就听对面传来一声千回百转的呼唤:“薛将军——!”
“啊?”薛铮下意识应了,又有些纳闷,“你认识我?”
“小弟杨蘅,倾慕薛将军已久!薛兄义薄云天,小弟自入谷便心向往之,只愿以身相许!”
薛铮还没从这连篇鬼话中回过神,就见杨蘅趁那几个大汉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从其中一人的胳膊底下钻出,以小鹿撒欢的架势蹿来,一个箭步躲到薛铮身后,又探出脑袋,狐假虎威地高喊,“前面的兄弟,在下的身心都属于这位薛将军,想碰我,先问过他!“
薛铮对这个人厚颜无耻的碰瓷行为目瞪口呆,抬眼见对面几个汉子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正摩拳擦掌地走向自己,当机立断抱拳道:“打扰了,告辞!”
可惜对面肉哄哄的大拳头已经砸了过来。
一盏茶功夫后,薛铮揉着震得生疼的手腕,恶狠狠地瞪向身边那个满口扯犊子的戏精。杨蘅不仅没有趁乱逃跑,还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拿着根不知哪里拾来的棍子,试探地戳戳其中一个被揍得动弹不得的大汉。
“你叫杨蘅?”薛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方似乎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凶悍,丢掉棍子,抖抖衣摆站起身,笑眯眯地作揖:“回禀薛将军,在下杨蘅,原扶风郡掾吏,新调来昆仑,人生地不熟——”
薛铮没好气地打断他,质问道:“那你怎么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杨蘅眨眨眼睛,“只是你们苍云军出来的,假名不是姓燕就是姓薛……我随便一叫,还真蒙对了。”
“……”
初遇就是这般糟乱又无稽,直到很久以后两人真的滚到了床上,某次薛铮随口问出此事,杨蘅的回答果然是笑眯眯的:“本来确实没打算接近你,不过薛将军既然英雄救美,那我就顺杆爬咯。”
虽是早就料到的回答,薛铮仍然感到了一丝丝的沮丧。
……果然,眯眯眼的家伙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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