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已完结

-----正文-----

 山谷里长出了一个男人。

仿佛一觉睡醒他就从地里冒出来的那样，多么自然，连他躺着的草窝都与他身形一致。

山谷始终飘着薄薄的、淡蓝的雾气，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永恒不变的。

他醒了，先是迷惘，随后爬起来到处找人，从雾里将我抓了出来。

“你好，这里是哪里？”

“蓝雾山谷。”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死了，所以我来到了这，你来到了这，所以你死了。”

“所以这里是人死后会来的地方？”

“我不知道。”

他忽然摇摇头，喃喃着：“不对，每天死那么多人，这个地方不会这么空。”

他又拿质疑的眼神看我：“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你死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大概是个女人，在杀掉了出轨的伴侣后自尽了，头掉下来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尸身，所以我一定死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平淡，我与山谷的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仅属于它的一部分，关于死前的事情，更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无关紧要的故事。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你是我见到的，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

“能带我离开这座山谷吗？”

他提出这个要求时，眼睛里闪烁着试探之色，我觉得这没什么。

“好。”我答应了他。

他很震惊，跟在我身后，我并没有欺骗他的意思，很快我将他带离山谷。

“到了。”这座山谷外就是茫茫大海，小面积的沙滩浸泡在雾气中，水汽凝结，它们也永远不会改变，因为这里的海水从不翻涌，没有浪花会爬上岸。

他呆愣了一会儿，很快疯狂的冲进海水里，朝远处游。

我站在沙滩上，看他越游越远，他带来的波纹在他离开后消失不见，沙滩连他的脚印都不曾留下。

海边没有声音，这座山谷，这座海岛，都是寂静无声的。

我站在寂静里，看他沉没、淹死。

他被一条小船送回来，海水顺着他垂下的手臂流回海里，它们也是永恒不变的。

回来的不是尸体，他没过多久就醒了，他的状态从来到山谷后也会跟山谷里的一切一样，永恒不变。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身上的衣物，震惊于它们的干燥。

我还站在岸上看着他。

他问我：“现在为什么还是黎明？”

“这里永远是黎明。”

没有日出，没有黑夜，没有星辰、明月，无雨无晴，这座山谷除了雾，什么都没有。

他崩溃了，抱着头不知跑到了哪里。

我再见到他时，他又回到了出生地，不好意思的对我笑了笑。他折了些树枝，想要搭帐篷。

“总要有个住的地方。”

这次我依旧静静看着，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白忙活，等他稍不注意，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一转头，搭好的帐篷不见了，草地上连个坑洞都没留下。

他又累又绝望，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在睡梦中，他似乎呓语了些什么，我听不清，随着雾气流走了。

等他醒，他兴奋的望着眼前搭好的帐篷，又宽敞又美观，比他昨天搭的好多了。

“刚才我梦见自己搭了个特别好的帐篷，居然变成了现实。”

接下来他的身边又出现了很多岛上原本没有的东西，甚至多出了座豪华皇宫，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入住，但我排斥他的热情，拒绝参与。

他在这里过的跟皇帝一样，他比我更早发现了这座岛的秘密，它可以实现人物质上的任何愿望，除了变出活物来。

他利用了这点，满足自己的私欲。

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岛上有这么鲜活的人也好，很新奇。

住皇宫好像并不是他最喜欢的，没过几天，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小农场和一座小别墅，他蹲着身子在花田里修剪月季花。

住的越久，他越寂寞，而我在雾气里，已经飘的太远了。

或者说，他住的越久就越清楚，我也不过是冰冷而永恒的雾气的其中一团，没有他渴望的人类的感情，他无法与我建立社交。

那条将他送回来的小船，是通往外界唯一的工具。

终于有一天，他下定决心，乘上船，朝远处划去。

这次的海面与以往都不一样，有了波澜，在默默的推着他，送他离去。

他对我说：“我想去找我的女朋友，在外面我们买不起房，每天都辛苦的工作，实在是太累了。我想把她接过来，我们可以在这里幸福的生活下去。”

他划着船走了，岛上的别墅和农场都没有消失，这座岛在等他。

对于外界我并非没有记忆，我知道划过这片海之后会看到什么，于是我站在沙滩上，与岛一起等他。

慢慢的，他留下的那些痕迹逐渐消失，我也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别墅和农场就只剩下个浅淡的影子的时候，它们又突然鲜亮起来，连月季都比刚出现时还要娇艳了。

我很疑惑，来到海边，只见到一个老人颤颤巍巍从船上爬下来。

那是他，在岛将他复活之后，他在外界活到了这个岁数才回来。

我感到有些厌恶，厌恶这种享受够了人生就回来继续享受永恒生命的人。

他见到我马上招招手。

“来呀，过来呀。”

我没有理他。

他咳了咳，能看出他的身体并不好。

这次他的眼睛里再没有年轻时那些强烈而复杂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期盼：“我带你从这座岛出去，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妙的。放心吧，我给你留了一份遗产，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这里只是个梦境，不要再停留在‘永恒’里了。”

我沉默不语，只是摇摇头。

他又劝了一会儿，见我实在不为所动，只好带着祝福和遗憾，独自划船离去。

我并没有告诉他，他刚从“梦境”里来，现在又要到“梦境”里去，这座岛会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包括一个完整的人生、一次生老病死都有的完整人生。

船从没有离开过这片海域，他站在船上，保持着划船的姿势，意识已陷在梦里。

他划向了自己的梦境，带着满足的心情，在梦境里老死。

我同岛一般寂静。

在来的那天，我烧毁了我的船，我的仇恨、我的不甘、我所有激烈的情感全都化在了烟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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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