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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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之战士坐在水晶都观星室的穹顶上,没人知道他上去的方法,等人们注意到高大的建筑顶端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被星空所覆盖。赤魔导士的刺剑放在一旁,暗红色的武器在夜色笼罩的环境中散发着微弱的暖光,而它的主人则正在扣着手指头。
这是个不好的习惯,暗之战士想,但陷入思考时无法制止的动作在现在的状态下是如此的舒爽,隐约的刺痛以及缓慢渗出皮肤表层的血液无不在证明自己尚且是个完整的人类。距离第一世界夺回黑夜已然过去了不少的时日,危机尚未解除,暗之战士的头发却长长不少。他曾是黑色利落的短发,一双黑色的眼睛宛如黑曜石般镶嵌在皮肤微深的脸庞上,目光炯炯,并被人称为光之战士。现如今的他,半长的头发里夹杂着还不明显的灰色,下颌稀稀拉拉的胡茬以及横穿眉心鼻梁的伤疤让年龄不算太大的男人看起来着实沧桑不少。
暗之战士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自然下垂,十根指头五根都在流血——血肉模糊的指尖不断地淌出新鲜的红色液体——他还熟视无睹。阿尔伯特的身体被黑影占据,长着与暗之战士有几处相同的脸上凝聚着不属于原本主人的狡猾笑容,暗之战士没有犹豫,他甚至没有思考,等回过神时,鲜艳锋锐的刺剑早已整根刺穿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英雄,”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为什么还不去…”水晶公缓步走到暗之战士的身侧,低头注视还在出神的男人。
男人手指指尖的伤口早已凝固,但水晶公万万没想到自己能看到暗之战士如此崩溃的一面——满是细碎伤口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干燥起皮的嘴唇被撕咬的鲜血淋漓——他连忙蹲下身体,不顾平日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一把捧起快要失去生气的人类脸庞。
“您,您怎能这样对待自己…”水晶公疼惜的语气溢于言表,垂落在他手上的头发并不柔顺,甚至十分粗糙,长久征战在各个世界和势力之间的暗之战士的身体和精神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逐渐崩塌。海德林选中的从不是无人能及的大英雄,只不过是个比旁人更加温柔的肉体凡胎。
精神萎靡的暗之战士虽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他不愿意说话也觉得没有必要,任由水晶公接下来将他拥入怀中。暗之战士靠在水晶公的怀中,坚硬的肌体下传来平稳的震动,他闭上眼睛,安静地聆听这来自于遥远世界的慰藉。恍然之间,暗之战士想起了很多事情,阿尔伯特,爱梅特塞尔克乃至一些更遥远的人和事,他总是这样,平日忙起来的时候无暇顾及记忆漩涡里的暗流,待独自一人享受休息时间时,那些不可遏制的痛苦便藤蔓似的将思想紧紧缠绕。
水晶公拥抱暗之战士的力气没有很大,虚掩的拥抱下是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做出更多失态举动的理智。感受着怀中轻微颤抖,兜帽下的水晶公整张脸陷入深深的阴霾,总想自己能够再强大一些,总想自己的步伐能再快一些,总想自己握住英雄的手能再踏实一些。
英雄呢?古·拉哈·提亚想。
从来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笑脸,从来都是一切无恙的傻笑,从来都是……一切都会过去主义者。水晶公依稀记得自己百年前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留着短发骑着陆行鸟的年轻男人冒冒失失的出现在他的面前。阳光将男人的皮肤晒成漂亮健康的小麦色,脸颊两边深褐色的伤疤更是平添出些许的爽朗,他笑着对那时还是古·拉哈·提亚的猫魅族青年说:“接下来请多关照啦!”
想到这里,水晶公的身体轻微一震,原本轻靠在他怀中的男人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身体从中抽离开来,拿起地上的刺剑缓缓起身。暗之战士的双眼有些略微的涣散,还没有进行任何包扎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同样遍体鳞伤的武器。狂风将暗之战士的风衣下摆无情地吹起,猎猎作响的衣物遮挡住了水晶公望向大英雄背影的视线。
“水晶公,”暗之战士站在穹顶上,黑色的、并不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陷入沉睡的水晶都,“…请不要为我悲伤。”傲慢至极的话语没等水晶公消化完便随着暗之战士的一跃而下化为虚无,独独留下站在原地双手无力下垂的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我怎能不悲伤。”
古·拉哈·提亚重新戴上兜帽,极端平静的语气里隐藏着被掩盖得很好的情绪,他矗立在星空之下,那些曾一度消失的星体现在正悬挂在名为宇宙的穹顶上,冷酷地注视着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
一夜无眠,水晶都的清晨在莱楠的闹钟声里被唤醒。
身为水晶都护卫军的一员,莱楠自小被水晶公带大,时间长了作息时间也逐渐与老年人一般早睡早起,许多人还在梦中时,她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今天依然如此。当一身正装的莱楠敲开观星室的大门时,尚未开启的水晶公卧室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狼狈的身影。深红色的风衣,黑色的半长头发,充斥着疲惫和红血丝的双眼以及公式化的傻笑。
“…天哪,您…!”莱楠低喊出声,她从未见过受人景仰的暗之战士居然会有如此不堪的一面,在她的印象当中,带领人民夺回黑暗的暗之战士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偶有受伤,也从未露出过如此疲态,“……您需要包扎吗…?”
细心的莱楠注意到暗之战士搭载双腿上的双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结,但是没有做任何处理的部位开始显现出发炎肿胀的迹象,深深浅浅的颜色看起来着实骇人。然而审视着暗之战士的莱楠这时发现,一只没有开口说话的男人脖子上还有一道严重的打击伤,馒头似的肿胀起来,堵住了他发声的喉管。
满心担忧的莱楠踌躇着不敢上前,并非她对暗之战士有什么排斥,而是后者不让她过去的态度强硬得不似以往。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请求的男人此刻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野兽,浑身散发着让莱楠胆战心惊的杀气和敌意。但是随后水晶公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水晶公被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唤醒,他向来睡觉很少且睡觉很浅,为了能够随时处理水晶都内的各项事务,哪怕是闭上眼睛休息时脑内也不敢有丝毫放松。从床榻上起来后,水晶公清楚的听到门外似有似无的传来莱楠的声音,带着些许质疑和担忧的问话更是让还未穿好衣服的他连忙系好外袍的搭扣打开房门。
看到莱楠的一瞬间,鼻腔瞬间被浓郁的铁锈味和湖水浸泡过后发出的难以描述的味道充斥了个满满当当,水晶公下意识的皱皱眉头,低头寻找味道的来源——暗之战士昏倒在地,破碎的衣服下是一具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的身躯——水晶公瞳孔猛锁,低喊出声,让莱楠尽快去拿治疗用的器械和药物。随着后者的离开,原本空旷的观星室里更是剩下未戴兜帽的古·拉哈·提亚及陷入重度昏迷的暗之战士。
身高和体重在暗之战士面前不占任何优势的水晶公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愣是将瘫软得像一滩泥巴似的男人拖到自己的床上,用床头柜上放着的拆信刀将本就脆弱无比的布料彻底破坏——结实精壮的男性躯体上横陈着大大小小、或轻或重的伤痕——它们大多不再疼痛,却一道道得割进水晶公的内心,现如今,本就不完整的肌体上又平添了更多的裂缝,平滑整齐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高高隆起的皮肤表层直白的展示出更多令人心惊的痛苦。
"求,求您……我的英雄…"古·拉哈·提亚颤抖着用以太尽量抚平这些大大小小的裂口带给暗之战士的痛苦,极度紧张和担心的情况下他竟不知自己何时泪流满面,"您还不能离开……"水晶公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寂静的水滴坠落在暗之战士的腹部。
大抵是光之加护给暗之战士带来了些许身体上的加强,正当水晶公还在用以太减缓疼痛时,一只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挨靠在他的脸颊。半睁着眼睛的暗之战士没有说话,他的手掌温度有些凉,即使还是温和的模样,可多少都能让细致的人感受到此刻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喉咙处的击打伤让暗之战士无法发出声音,但那双黑色的瞳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脸泪水的水晶公。
"早,早上好……古……拉哈…………提亚…"
竭力发出的问候更是让水晶公泪如泉涌,他死死扒住暗之战士的双臂,失态地冲即将再度陷入黑暗的男人大声嘶喊:"英雄,你凭什么会成为我的英雄……!"暗之战士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笑得又难看又痛苦,傲慢的将自己的苦难化为深沉的海水,蛮不讲理地将深爱他的人席卷其中,直至无人生还。
抽泣的声响愈发明显,莱楠端着药品器械站在门开,长相姣好的脸庞上凝聚着悲伤和无法停止的泪水。
暗之战士再度醒来时,水晶都的傍晚还没有结束。
桑克瑞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他见暗之战士睁开眼睛时,前倾身体摸了摸后者的额头:"不错,不愧是大英雄,体温终于正常了。"说这话时暗之战士明显能感受到桑克瑞德语调里的调侃,他没有接话,淡淡笑了笑后接过递来的水杯慢慢的喝下。
"昏迷了一个月,"桑克瑞德双手抱臂,"难得见你也会如此脆弱。"
喝过水的暗之战士发现自己没有穿上衣,反倒是白色绷带取代了衣物:"人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什么金刚不坏的超级人类。"一个月没有说话的代价便是他出口才说了一段话,发声的喉管就有些火烧火燎的疼,让原本继续说话的打算不得不停止。
正当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水晶都的夜晚终于降临,悬挂公馆窗户外开始亮起一盏又一盏的路灯。
夜色渐暗后桑克瑞德没有逗留,他见暗之战士醒来后就离开了。并不是不负责任,而是空无大地的调查还没有结束,琳和其他人还在等着他回去继续观察伊甸的走向。好在暗之战士也不是小孩子,桑克瑞德前来照看他的原因也不过是水晶公有事走不脱,顺便拜托了回到水晶都取东西的前者替他照看一会儿还未醒来的暗之战士。
吃完床头放着的早已凉透的食物,暗之战士蹒跚着从床上站起,一个月没有使用双腿着实让他有些难以适应。待血液循环带来了些许力气后,浑身绷带的男人从衣架上取下被修补一新的风衣,披着衣服脚步虚浮的离开房间前往桑克瑞德之前说过水晶公应该在的地方。
水晶公这时正在和水晶都防卫军布置下一轮的哨兵安排,顺便与几位商户讨论与游末邦开发商业往来通道的相关事宜。等他看到远处角落里站着的暗之战士时,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水晶公还没有等人群完全散去,急匆匆地走到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面前,满心担忧的询问为什么要从悬挂公馆离开。
"想见见你,"暗之战士没有说更多的话,他赤脚站在草地上,"一个月没有和你说话了。"
话音刚落,水晶公还没有开口便被暗之战士抱了个满怀,结实的人类胸膛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触感,潜藏在表层下的那颗心脏稳定且有力的执行着自己的工作——不如之前——水晶公默然无言,他无处安放的双手悬在半空几秒钟后,接受现实般的环住暗之战士的腰。
"我很想你,"水晶公有些闷闷不乐,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我失去你了一个月。"
紧接着,一个两人早已准备好的吻如约而至。绵长舒缓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谁都不愿放开彼此的独占欲使这个吻逐渐升温。没有攻城掠地,没有情感冲突,没有你来我往,唯独只有太过害怕失去对方的劫后余生。
一吻结束,暗之战士的状态要比水晶公好一些,他低声调侃:"老人家还是要多锻炼身体才是。"说罢,又低头亲了亲那双红宝石似的漂亮眼睛的尾部。水晶公并未搭话,他伸手拦住暗之战士的脖颈,少有的热情主动迅速又将他们带向下一个阶段。
此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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