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正文-----
1.
你记录花草的美丽,我将你的身影牢记。
2.
这是舟第七次看到那位男性流浪的画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画家正在绘制路边不知名的小花;第二次,画家正在画一只在阳光下睡懒觉的野猫;第三次……;这一次,他不再只是当个围观的路人,而是站定在画家面前,希望能获得一张自己的肖像画。
流浪画家卖出自己的画作后,很少收取金钱当做报酬——一顿饭,或者包一天旅店的住宿费。给什么、给多少,全凭客人喜好。有的人愿意配合画家,给他买个新出炉的面包,或是带他去附近的披萨店里消费;有的人不愿配合,随手掏出几枚硬币,像施舍乞丐一样,丢在画家的脚边。
每当这时,舟都和其他围观的路人一样愤慨,指责那些人不懂得尊重。然而画家只是蹲在地上,敛起散落一地的硬币,用衣角和袖口擦去上面的尘土,清点数目后收进自己的口袋中。当他重新拿起手上的铅笔时,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画家的声音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轻轻的,淡淡的,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如您所见,我无法为您提供座椅。如果您不介意和我一起席地而坐——当然,我非常愿意为您这样英俊的脸庞作画。”
为了进入那个人的双眼,舟特意在休息日,换上新买的休闲装,给头发打好发蜡,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像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本就帅气的一个人,更加精致得引人注目。只是,他忘了“约会”的地点是人来人往的广场,而见面的对象是一位流浪的画家,抢不到——也没有去抢占的意思——路边的长椅,多数情况下是坐在地上,或是和今日一样,坐在喷泉外围的石阶上。
“当然,我完全不介意。”舟笑着走向画家,在距他半臂远的石阶上坐下,面朝他问道,“这样可以吗?”
画家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对方能如此豪爽,但很快便找回了那份淡漠。他转向舟,说了句“随意点就好”,随即进入了沉默的创作状态。
舟很想“随意”,去看看来往的路人,或是凝望远处的花丛,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不知名的流浪画家——在与那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却慌乱地别过头去,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像个知错不改的孩子,没过几秒又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就这样吧,别老动了。”流浪画家边看边画,视线并不会在舟的脸上停留很久,“我身后是太阳,你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很好看。”
于是舟看得愈发大胆。看画师沾上铅笔屑的手指,冒出胡茬的下巴,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还有抬起头的时候,装在他眼中的自己。
和以前每一次的街边作画一样,有人驻足围观,也有人匆匆而过。画家全然不在意,他只是多次抬眸后又垂眸,摇晃手腕,带动笔尖,将眼中那个看着他的男子画在纸上。
“好了。”画家翻转手中的画本,递给坐在不远处的舟,“先生您看一下,是否满意。”
舟接过画本,并未仔细去看白纸上自己的肖像画,而是在空白的边边角角处寻觅——没有画家的落款。
“满意,我非常满意。”舟这样说着,却将画本返还给画家,“如果你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会更加满意。”
画家没有去接画本,而是因为客人的要求感到困惑。他不是名家大师,只是一个流浪在街头,靠卖画换口饭吃、换张床睡的无名之辈,没有人在乎他的名字,他也不指望谁人能去记住。
舟看出了流浪画家的犹疑,补充解释道:“艺名,当然是你的艺名啦!你画得这么好,以后肯定会名扬四方,到时候我这张画可就价值连城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画家没有反驳舟的客套话,他接过画本,在空白的角落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后撕下纸张,将成品递给他的客人。
“渡……”舟捧着那张硬质的画纸,念出画家的名字,“是艺名?”
画家摇了摇头,说那就是他的真名。
3.
三十一天包管的食宿,三十一张画,画家签下第三十一个“渡”字后,告诉他的客人,自己准备继续去流浪。
舟的目光不再似最初那样克制,尽管他与画家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他认为自己的心意已经足够鲜明。
“我愿意资助你。”舟对他喜爱的画家说着,真诚又热忱,“为你提供住所和画室,宣传你的画作,待到时机成熟便给你举办画展。很快的,我在这里的人脉很广,只要你愿意。”
画家渡摇了摇头,在舟开口之前轻轻说了什么,而后看着舟,静默不语。
舟的脑子飞快运转,在呆愣少顷后,终于想到画家渡方才说的是什么:一个邻城富商的名字。
“那是我父亲。”见到舟恍然大悟的表情,画家渡解释道,“我已经足够富有,不想最后一份天真也被铜臭玷污。”
他明白,他明白的。舟很遗憾地点了点头,因为他除了对画家不敢明说的喜爱,就只剩下对方并不需要的臭钱,他不知还可以再用些什么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很感谢你,”画家渡再次开口,对他的客人表示感谢,语调不似平日那样冷漠,带着真挚的感情,“你是第一个说了‘明天还来’后,真的兑现了承诺的过客。”
有的人来了又走了,说了“再见”却是再也不见。画家流浪至此,每天都会去广场上停留创作,每天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他知道,此时此刻站在树下乘凉的人,不是昨天相同时分的那个人,而今天站在他面前请他作画的人,竟然有幸还是昨天那个人。
所以,画家不知不觉间固定了自己的行动时间,唯恐错过与有缘人的重逢。
“不用谢,我只是……”舟不敢抬头,去看画家渡眼中充满渴望的自己,“很喜欢你的画。”
画家渡没再说“谢谢”。他打开画本,和铅笔一起递给低落的舟:“如果你愿意,请留下你的通信地址,我会给你写信的。”
舟大喜过望,接过画本和笔,在空白的一页留下自己的地址,写完发觉用的是铅笔,又怕不慎被画家给擦去,只恨自己穿的是休闲的衣裤,没有佩戴随身的钢笔。
“没关系的,我记性很好。”画家渡自信满满,仿佛在炫耀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
“万一呢,万一!”舟抱着画本,跑向过路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讨来一根钢笔,在纸张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随后他又回到画家渡的身边,恳求一个约定,“你会写给我的吧?我每天都会翻看邮箱的。”
画家渡接过画本,扫了一眼写在翻开那一页纸上的地址:笔锋强劲,和写字人的情感一样稳健。
“会的,当然会。”画家收起自己的画本,将那串地址和收件人姓名一起牢记在脑海中。
“下次——”舟欲言又止,怕自己过界,小心翼翼地试探,“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你的画?”
画家渡的行李本就轻便,现在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依旧是那本画本:明明越撕越薄,拿在手里却比最初新买到的时候还要厚重。
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呢?画家自己也不知道。原本就是没有计划的流浪,只为随心所欲地创作,直至得到暂时的满足便重返家乡。意外收获的喜欢,他不知该如何安放,是放任其滋长还是扼杀之于萌芽期。
答案明明早就有了,在他第二次在给舟绘制的画上,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如果……”画家渡告诉自己,他是在给对方犹豫的机会,“如果下次我路过,还能有缘碰到你。”
会给他写信,会再次为他画画。
4.
画家于盛夏再次踏上旅程。舟陆续收到他写来的信,数量不多,内容多为一副小尺寸的风景画,画的背面注有绘画的地点或是灵感,必不可少的还有画家的落款:渡。
转眼夏去秋来,冬天紧随其后,白雪覆盖了整座小城。从家出发,穿过城中的广场,前往工作地点,或是停留片刻再返回家中,是舟每天固定的行程。他不问画家的行程,是尊重对方的神秘,也是沉醉于自己的浪漫,就这样重复着孤独的脚步,仿佛是在与同样独自流浪的画家同行。
直到广场中央的圣诞树上布满了彩灯,舟才在人群外看到那个思念依旧的身影——他出门前还在回顾那人最新寄来的一封信,上面并没有提到那人会在圣诞前后出现在这里。
“嘿!”舟向画家走去,三五步的时间,不够他想出寒暄的话语,终于站定在距画家半臂远的地方,他下意识开口道,“能为我画张画吗?我愿意用食宿费作为报酬。”
画家看着舟,飞雪盖不住他脸上明晰的笑意:“这位先生,我之前为你画了很多的画。”
“啊?”舟有些诧异,万万没想到画家这样的回应,慌乱中来不及确认界限,只是第一时间许下承诺,始终如一得坚定,“你在这里的衣食住行,我负责到底!”
5.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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