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帮我算个命吧。”
-----正文-----
1.
去他妈的命运。
2.
“费渡”,不算太常见的姓氏,充满期许的名字。骆闻舟不确定此前是否与这个名字的拥有者有过缘分,但是这个手相他感觉似曾相识:手指细长,家有余量;乾宫微塌,杂纹丛生,或父有凶兆;坤宫乱纹冲破,或为早年丧母之人。再看生命线——果真上部成链状,是少年体弱之相;中下部成铁线,示其成年后身体状况逐渐好转。金星丘附近有横向烦恼线,不切生命线,既烦恼由心而生——这是以前没有的。
“看大师的反应,是想起我来了?”
骆闻舟抬起头,端详来客: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是娇生惯养的俊俏好模样。他见过吗?应该见过的,毕竟是在人群中这样出众的脸庞。只是,和手相一样,这人的面容也有些忧思过度。
“是啊,想起来了。”骆闻舟莞尔,“毕竟很少能见到像你这样的帅哥。”
费渡很斯文地笑着,没有接话,骆闻舟问他,今天要算什么。
“算什么好呢?”费渡的笑意变淡,不答反问道,“大师,我还会来找您,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老子之前都给你算准了呗,骆闻舟想。他推测情况不妙,下意识地摩挲着费渡的指尖,避开了话题:“意味着你有求于我。”
费渡寡着脸,明显是不满意骆闻舟的答案。他沉寂片刻,复又悠悠说道:“大师,这次算算我的生死吧。”
生死,贫富,姻缘——这些是骆闻舟给人看手相时经常被问到的。但是,人们比起失缘更喜欢问结缘,比起贫穷更喜欢听富有,比起死去更期望是活着。手相不会说谎,只是存在一定变数,人却可以全是谎言和变数。
骆闻舟干这行有些年头了,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适当地修饰不过是为了避免双方太难堪。给问相的留有余地,也是给看相的自己准备了退路。
“乾宫塌陷,浮有杂纹,”骆闻舟低下头,一手捏着费渡的指尖,另一只手指着他手上对应位置的掌纹,“近期或有七情郁结,神疲气短的情况。地纹虽色浅但绵长,好生调养,是富贵长寿的命。”
“大师,”费渡问,“您还记得之前帮我看的是什么吗?”
这我哪知道,手相上又不会展示出这些,骆闻舟腹诽。他松开费渡的手,挤出一个职业假笑,看着费渡,顾左右而言他:“之前的……怎么了吗?”
费渡出神地望着自己蜷缩起指节的手掌,悠悠开口道:“我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大师,大师看我手相说我母亲‘近况不佳’;三年前,我再次见到大师,您看了手相说我父亲‘恐有不测’。——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好,您给我看过手相后没多久,她就是病逝了;父亲三年前出了车祸,前不久也走了。”
他讲得很慢,说得很轻,骆闻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只是沉默片刻后,低声念了一句“节哀”。
“大师,您之前给我看得这么准,这次也会应验吗?”费渡收回手掌,缓缓抬起视线,与骆闻舟对视,“可我不信。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掌握。”
3.
骆闻舟跟了费渡一下午,从喧闹的街道到僻静的巷角,从夜风习习的河边再到灯红酒绿的酒吧。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放心不下一个陌路人,或许是因为对方的长相太合他的口味,亦或许是记住了名字、结下了缘,所以不能轻易“放下”。
生死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骆闻舟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恐慌:他怕之后再也看不到那个拐进无人小道的身影,更怕因为自己一个太过慵懒的眨眼而错过拉住跳河人的机会。
费渡会轻生吗?骆闻舟不确定。尽管他可以通过手相来推测那个人的境遇,但是并不能凭借几条手纹来全面地认识一个人——是的,他并不了解费渡。
或许我想了解这个人吧,骆闻舟想。了解他为什么忧郁,了解他为什么不信命,却还是来看了自己的手相,了解他到底想要怎样一个命数。
费渡的眼睛里有光,骆闻舟看得真切,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也无法掩盖的求生之光。
是啊,他明明知道,在几个小时前四目相对的瞬间,费渡的眼睛里并没有发出求助的信号,骆闻舟却还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费渡在跟身边的人说什么?隔得太远,骆闻舟并不能听清。是在诉苦,还是在调情?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是厕所随便搞一发,还是去酒店开房?
骆闻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关他屁事!费渡是想活还是想死,是跟人胡搞还是洁身自好——那不过是他骆闻舟的一个客人,一个命途多舛却也司空见惯的过客。
“帅哥,你的酒杯空了。我再请你一杯啊?”
陌生的男子,裹着一身的酒气,骆闻舟瞟了一眼,被对方鼻钉和唇钉上反射的光闪得头晕。他本就郁闷,不合口味的搭讪更让他感到无趣,但骆闻舟还是尽可能保持理智地婉拒:“心领了,谢谢。”
男子不依不饶,直接上手,探进骆闻舟的双腿之间:“那你请我‘喝’……也可以的啊。”
“啧。”骆闻舟拨开对方的手,推开椅子站起身,笑着揶揄道,“家里人管得严,不太方便。”
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身后那人阴阳怪气的“没胆就别他妈出来搞”的咒骂,骆闻舟并不打算理睬:听多看多了,这种小儿科的嘲讽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最后一口酒喝得有点猛,骆闻舟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昏昏沉沉的,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家陌生的酒吧。
为……什么来着?
“帅哥,接下来去哪儿啊?”
淡淡的酒气中混杂着某种调和木香的气息,骆闻舟深深吸了一口——脑子更沉了,心和身子却变轻了。他不久前闻过,甚至很喜欢这个香气。但他的确是醉了,明明挑高了眉头,很努力去睁大双眼,却还是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骆闻舟舌头打结,嘴角不自觉地翘起,醉醺醺地说:“玩够了,回、回家。”
“你没玩够,”骆闻舟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你不回家。”
耳朵痒痒的,骆闻舟被逗笑,打了个酒嗝,脚下一软——被身旁人搀住,才没给围观群众表演下跪。
“臭不要脸!”
骆闻舟耳朵嗡嗡作响,没听清身后陌生人的叫喊,他问身旁的人,对方在说什么。那人揽着骆闻舟的腰,语调轻快,回的是“他祝咱们‘玩得开心’”。
4.
骆闻舟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他以为那个柔软的嘴唇、沁鼻的香气、心痒的叫喊都是梦境,是他思想上清心寡欲却也难以抗拒生理上渴望纵欲的证明。诱因他心知肚明,虽不至难以启齿,却也的确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对可口的客人动了春心。
可是,当他挣扎着睁开双眼,在头昏脑涨的状态下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是那个在梦中诱惑他的人——时……骆闻舟坐起来,掀开被子,和自己没精打采的兄弟打了个照面,怀疑自己可能是被妖怪吸了精魄。
“唔……你醒啦?”骆闻舟身旁的人揉着眼睛,懒洋洋地冲他问好,“早啊,闻舟。”
闻舟?!骆闻舟震惊之余只觉得脑子要炸裂了。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试图理清思绪:应该先问什么?“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头很痛吗?我叫酒店前台送些解酒药来吧?”那人嗓音有些沙哑,轻声细语是该死的温柔,听得骆闻舟下腹瘙痒,因为他想起了那人在梦里如何高亢地“求饶”。
“你等一下——”骆闻舟顿了顿,决定先挑最要紧的事情来问,“昨晚,你和我……”
“做了。”那人笑了笑,补充道,“三次。你积攒了好多,幸好我在酒吧拦下了你——超棒。”
谁采访你用后体验了,骆闻舟腹诽。他缓缓转过身子,直视还躺在他身旁的人,郑重地说:“昨天晚上……我确实喝高了,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情,也……确实记不太清了。对不起,我——”
“大师,昨天不是您自己主动进的酒吧吗?”那人撑起上身,靠着床头坐好,眯缝着眼睛,调笑骆闻舟,“您去那里,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是他妈因为放心不下你!骆闻舟无力地叹了口气,不愿认输更不愿承认,只想赶快解决这个桃花债:“好吧,房费算我的。之后你身体有什么……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我……尽量补偿你。”
“早知道大师您这方面的‘售后服务’这么好,我不应该反复找您看手相啊,”那人——费渡揶揄道,“我应该早点找您打炮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费渡的手相只告诉骆闻舟“这个人心思很重”,但是并没有告诉骆闻舟“这个人睡过之后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头痛,心累,胃里空落落的,满足感随着断片的记忆一起留在了夜晚,醒来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骆闻舟只看别人的手相,从不看自己的。他不信命,更信“随遇而安”。骆闻舟决定了:不论费渡是“缘”还是“劫”,既然遇上了,逃不过,他都要给它一个善始善终。
“费渡,我承认我对你有想法。”骆闻舟正色道,“但是我跟着你进酒吧,不是为了和你发生关系。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出事。”
费渡双手抱臂,歪着头,发出质疑:“担心我?”
骆闻舟坚定答道:“是。”
“大师您平时不少给人看手相吧?”费渡问,“担心的这么多,顾得过来生意吗?”
骆闻舟讥笑:“我没那么博爱。”
“所以——”费渡向前倾身,将手搭在骆闻舟的腿上,压低声音追问道,“真的只是担心吗?”
骆闻舟垂眸,凝着费渡的手……很漂亮的手,不久前抓着他的腰,勾着他的背,充满了力量。骆闻舟将那只手握住,用指腹摩挲着掌心的纹路:“不只是关心,我还想更了解你。”
“大师,帮我看看,”费渡抽出自己被骆闻舟握住的手,手心向上,摊在骆闻舟面前,“我的真命天子,什么时候会降临?”
骆闻舟接过费渡的手,心说这哪看得出来?——费渡的感情线末端延伸至食指与中指之间,浅阔,灰白,有缺爱、放荡的意味。
管他的呢!骆闻舟不再看那些诚实却并无实际意义的纹路,而是抬起头,将费渡含笑的眼眸收入眼底:“今天,就在这里,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5.
我只信你。
ext.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骆闻舟问。
费渡莞尔:“你之前给过我你的名片啊。”
“胡说八道!”骆闻舟捏着费渡这个谎话精的脸颊,“我从来没整过那玩意儿。说实话!”
“哎……你真的不记得了?”
骆闻舟暗道“不妙”,但还没来及阻止,就听费渡拿腔拿调地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啊,你好霸道。喊你‘哥哥’、‘爸爸’都不行,非要人家叫你的名字——越叫越凶,越凶越叫。”
——感情线末端延伸到食指和中指之间,好管闲事,善辨是非,不会轻易沉溺于爱欲,然嫉妒心强。
骆闻舟知道,他拥有和费渡一样的感情线。那些可能属于其他任何人的爱称,他无法接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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