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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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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套肠,麻酥油卷儿

-----正文-----

姜明很快把房子过了户,又过了段日子,轮到他们车间的人去办手续,该走的走,该退的退。姜明顺顺利利地办完了,说是年后开始就去新厂上班。什么扣档案啊,什么下岗啊,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存在过,直到路过锻压车间时,姜明听见有人在里面哭。“怎么了?”“你不知道?小王被划在买断的那一拨儿里,按说不应该,有人讲是因为上回静坐时他和厂领导结了梁子,但你不也没事吗?真是说不好里面有什么弯弯绕,估计是以前得罪了人,这些领导,都他妈阴着呢,以前整不了你,现在就找补回来。”

姜明按了按额头,“是啊,阴着呢。”他重复了一句,然后和同事一起走出了厂子。

即使在公交里,一路上,姜明都仿佛能听见有人在哭,他下车后信步走着,该拐弯时没注意,一下走到了家门口的门球场外。等他回过神定睛一看,发现球场已经被围了起来,外面挂了中建某局的牌子,他想起之前柯向瀛仿佛抱怨过,说现在球场越来越少,幸好咱门口还有一块。他走到工地门口,拉了个人问,“这是要翻修球场吗?”工人操着口唐山话回答:“不是,盖洗浴中心。”姜明没听清,“嘛?”他问道。“就是澡堂子,带小姐那种。”工人不耐烦,大声回了一句。

姜明皱了皱眉,天已经黑了,居民区外面,越来越多的霓虹灯沿着马路渐次亮起,他瞧见只觉晃眼,赶紧回身往家走去。不多时,他闻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饭菜香味,仿佛许多家都在炖肉,烧鱼,还有人家在炸羊肉串——今天厂里又定了好几个车间的人员去向,要去新厂的人自然得庆祝。

他想着自己也该做点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炸银鱼炸丸子炸什件儿软炸里脊软炸鸡……姜明想着想着,他的思路便合辙押韵起来,他边走边嘴里小声念叨着报菜名里的贯口,平仄四声有节奏地往外蹦,多么好听,有点点火花一样的欢乐闪过他心里,等背到什锦套肠,麻酥油卷儿,他发现再也记不起来,他惊觉自己都好久没听相声了。姜明住了口,火花摇曳着,熄灭了。他觉得胃里一阵阵泛着腻,他忽然什么菜都不想做。

回到家里,姜明撑着焖上米饭,然后进去卧室往床上一躺——装修时,他还问柯向瀛,要不要买两张床,万一你家里大人哪天突然过来,也好有个说法。柯向瀛说不需要,这是咱自己家,风进得,雨进得,国王进不得,我妈也进不得。姜明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多琢磨,他睡得昏昏沉沉,尽是乱梦,一会儿电厂的烟囱塌了,一会儿家里床塌了,他从一个梦掉进另一个梦,直到一阵炸素丸子的香气把他唤醒。

姜明闭着眼睛,他听见有人开灯,然后在客厅走来走去,又进来卧室,脱鞋跑到床上。柯向瀛像小狗,小猫,小狐狸那样拱在他肩窝处,用吃过素丸子的油嘴去蹭姜明的脖子。年轻人的脸把姜明冰得彻底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身,把柯向瀛摁到床上,假意控诉道:“你又自己偷吃。”柯向瀛由他压着,只是眨着一双狐狸眼,一心一意地看着上面的人,“姜明”,他软软地说,“你是不是不好受?”

“没有,我只是困。”

“姜明,”柯向瀛又叫了一声,“你不舒服要说。”

我不舒服吗?姜明想,与其说有什么头疼脑热,不如说心里不舒服。但为什么不舒服?如何形容这样的不舒服?姜明找不出词。他一直很羡慕柯向瀛对什么都能叭叭叭说出一堆道理,姜明试图去学着柯向瀛的样子,抓住一些汉字,像组装一台机械一样,装成句子,他发现这真的很难。

柯向瀛见工人沉默着,只当他不想说,撑起身环住姜明的手臂,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说了句自己其实并不太信的话:“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姜明放弃了,他低头吻了吻柯向瀛。他说是啊,以后就好了。那天从柯向瀛家里回来,他的大学生也是这样说的。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他们如何疯狂地做爱,柯向瀛献祭一样地求着姜明插入自己,仿佛要通过肉体的交合确认他们心中财产的关系:房子是柯向瀛的,但柯向瀛是姜明的。他自己掰着屁股,根本不等扩张好就叫姜明‌‎肏‌‎‍‌进去,‍‍‎‌后‍‌‍‌穴‎‌‎‍‌一片干涩,姜明说,算了吧,柯向瀛不肯,摆着腰去磨姜明的‌‎‌阴‍‎‍茎‎‍‌。姜明被他的疯态惹得满心都是火气,最后也不管不顾起来,下了死力气去捅,简直要捅穿了这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看看里面装的是锦绣还是草莽。柯向瀛被他撞得支撑不住,脑袋磕到床栏杆上,却也不叫痛,只是一味痴缠着姜明,哭喊着说不够,反反复复去勾着姜明一次次把自己‌‎肏‌‎‍‌到射出来。做到后面,柯向瀛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涔涔的,大腿间泥泞一片,还出了些血,一张脸上又是泪又是口涎,姜明不忍心,他说好了好了,多大点事。但柯向瀛仍自己拧着乳尖,摆出‌‎‎‌淫‍‎‎‍‌荡‍‎‌‎‌的模样,他说,还是不够。姜明不肯再做,柯向瀛便索性跪到地上,含着姜明的‌‎‌阴‍‎‍茎‎‍‌给他口。他一次一次去做深喉,姜明仿佛能看到自己那根男性的象征把柯向瀛细瘦的脖颈插到变形。只有这时,房间才安静下来,姜明也终于在这场‌‎‍性‍‍爱‌‎‎‍中获得了一点身体上的快乐,这用来发声的器官被‌‎‌阴‍‎‍茎‎‍‌挤压着,无法自控地收缩,颤抖。他扬起头看着天花板,好像能透过这面墙望到星星,‌‍‌高‍‍潮‎‌‎‍‌令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闪着光的清浅的河汉。柯向瀛被‍‎‌精‍‎‌‎‍液‌‎呛得伏在地板上不住咳嗽,姜明忙去拍他的背,柯向瀛顺势抓着姜明的手,一喘一喘地说,“对不起,我没法和他们讲真话,我知道讲了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姜明闭了闭眼睛,一口咬住柯向瀛的后颈,他几乎把柯向瀛柔嫩的颈肉咬出血,这样剧烈的疼痛安慰了柯向瀛,他紧紧把手指交叠在姜明的手指上,他说,就当我卑鄙无耻吧,我们偷偷在一起,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姜明抱起柯向瀛,把人贴到窗户上,霜花结满了窗户,外面是冬季无星无月的夜。柯向瀛被冰得尖叫了一声,姜明含含糊糊地说,我的心就像这样,说完,他又去吻柯向瀛柔软的唇,他们缠绵地吻着,直到玻璃被体温烘出微热。最后柯向瀛疲惫地几乎晕死过去,但他仍不肯放开姜明的手。他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哑着嗓子重复:“你信我,姜明,你信我,咱们把这些坎都迈过去,以后就好了。”

姜明也累极了,他把柯向瀛从浴室抱回卧房,一起钻进被子,棉被又厚又软,像一场好梦,他说,“我信你,别怕。”

年后,姜明去到新的厂子,还做他的老本行。法国人的管理风格和国企大厂截然两样,他勉强着自己去适应,左割一块肉,右削一块骨,总算把自己装进了那个模式化的壳子里。他的薪水变回和过去一样,甚至还稍稍高了一点,虽然柯向瀛说,如果把加班的时间算上,其实是低了许多,何况那些福利也一样都不剩了,毕竟法国的厂子里还没设工会。

有一个星期天早晨,他和柯向瀛做爱时,柯向瀛忽然说,你的手指是黄的,姜明这才意识到,他现在竟然需要这么多根烟,才能支撑起每天的工作。他问柯向瀛,你不喜欢?柯向瀛说,不喜欢啊,抽烟对健康没好处。

姜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只是说了声抱歉。

大概这样到了夏天,某天,姜明有事要回老厂一趟,他才进厂,就大吃一惊,整个厂子仍然是停产状态,路中间挂了个白色布条,上面写着”还我老厂“。走了两步,墩布头那么大的一只黄鼠狼在他眼前横着就窜了过去。

他找到车间,看见方元和几个人正坐一起打牌。姜明敲了敲车间的大铁门,“好久不见嘿,怎么的,还停产呢?”

方元抬了抬眼皮,又撂下去,“啊,可不,老板不想干。”

“什么意思?”姜明一头雾水。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姜明摇摇头,“我天天累得要死,头都抬不起来,往哪儿知道去。”

方元这才笑了,“敢情你也过得不怎么的!”他停了手中的牌,“几位,咱说道说道。”于是一圈人七嘴八舌便讲了起来。原来,杨主任几个人承包下厂子,并不是为了让机车厂起死回生,重焕生机(他们要有这本事早就干了),而是看上了机车厂这块地。过去的天津是围绕工业规划的一座城市,尤其是他们河北河东几个区,厂房连家属院全设在市内,一占就是一大块地皮。现在好了,反正你们也倒闭了,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影响城市发展建设,这地与其用来生产什么拖拉机,内燃机,割稻机,还不如拿来盖大楼呢,轻松又来钱。

杨主任(现在是杨总经理)这个人也真是活泛,他不知道打哪儿联系到一个香港的皮包公司,左手倒右手,把这块地就卖给了开发商。方元说,他猜杨主任几个人当初盘下厂子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些机器啊,厂房啊,算个屁呢,地才是人家想要的。如果老柯在,肯定要说杨主任这个王八蛋是买椟还珠,但老柯这不是变离退休老干部,不管事了吗?杨主任就爱这个椟,谁还能管得着呢?

姜明问,那你们就眼看着他把咱厂拆了?方元吹了个口哨,“还咱呢,谁跟你咱。当初收购时,值钱点的不都搬你们哪儿去了吗?完整剩下的就还这个减速机车间,喏,还他妈当初买的法国设备呢,来了中国,吃灰的命。”

“我看外面还挂着横幅?”姜明艰难地开口。

旁边一个正重新发牌的老工人说:“没用。你工人在厂里游行、罢工,有嘛用?人家本来也不准备开工。你也是赶巧了,再看一眼吧,就下礼拜,这个厂,全拆,以后就嘛都没了,想看也看不着了。”

“这些机器?”

“可能搬到杨总经理在郊区那个自己的小厂?谁知道呢,妈的,你说这傻逼哏儿不哏儿,卖地拿这么多钱,还不得好几百万的,还不放手他那个狗屁厂。要我说,机车厂的人,他再坏,他也就耐干这个,没辙,都是命。”

“你们也认命了?方元,你呢?就下岗?”

方元叼着根烟屁股,吧唧吧唧地说,“我是不想认,妈的,一个个,捅自己‌‎‍‌屁‌‍眼‌‌还得唆手指头这么抠儿,一毛钱掉粪坑里也得去捡的主儿,什么玩意,什么东西。但不认命怎么着?焊工班的李姐,送了多少礼,不还是留厂里了吗?她呢,前天也学你们班那个李想,说要跳楼。结果你猜主任怎么说?他说我可受够了,还当以前呢?你爱跳跳,钱?没有——倒霉厂子还欠我们几个月工资呢。我就等拿着钱,送我儿子上了幼儿园,然后去南方看看能不能找地方打工。妈的,以前咱哪想过,孩子上幼儿园还他妈要钱。”

姜明说:“原来是这样。没事,我不怕,他不欠我钱。”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照进来,姜明就站在阳光里,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头发又浓又黑,鼻梁又高又挺,纯白棉布的短袖T恤下面隐隐能看到肌肉饱满的线条,他似乎还是那个被赫柏钟爱的年轻工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腿,英气得像小人书里画的英雄人物。方元感到自己悄悄地硬了,他看姜明环顾了车间,然后走到窗台上捡了个榔头,“你要干嘛?”方元大声问。

姜明对着方元几个人绽开了一个笑容,“干嘛?”他说着,走像那法国铣床,抡起榔头,狠狠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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