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种种，都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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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图上，拉萨离直贡梯寺只有131.6公里，车程大概是3小时；从我和青子的家乡到拉萨有4340.5公里，需要用到两天才能到达。青子曾经在本子上写下这些数字，以为也仅仅只是可供幻想的数字而已。在我踏上这趟旅途的一开始，这些数字终于从本子上，真实的活在了我的生命里。

“苏苏，我梦见我躺在西藏的天葬台上，一群秃鹰围在我的身边分食我的躯体。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随着秃鹰的飞翔，开始变得自由。”青子那次昏迷醒来以后，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不停在说“对不起青子”。我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滴落在青子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苏苏，再没有任何一天会比我们在苏州的日子更快乐。”

青子的舅舅从不来医院看她，只有我整天整天的待在青子身边。有时候需要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每当那时，母亲就会坐在沙发上冷笑，“又去看你那个病秧子朋友？你对她那么好有什么用？她家那么有钱也没见她给你一两万的，一天到晚倒贴人家有意思吗？”

我一言不发，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我已经学会了忍耐，这点小小的冷言冷语我可以当做没听到。当我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她就会疯狂地大叫，“你出去就别回来了！我是你妈……你对你妈还不如一个朋友……你没良心……”

关门声把我和她隔绝在两个世界。

在以前，因为血缘，我会因为她的话感到伤心，会在眼眶里酝酿出热泪，但现在，我只能感受到血液一点一点冷下去，只有在走进青子的病房时才会忽然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当你的情感被一个人消耗殆尽，你只能在她面前做一个冷血动物。

“青子……她和我有太多相似，但是又截然不同的地方。我们很小就认识彼此，一起长大，一起见证过彼此的不堪，互相扶持走到今天，我们两个人的心只有装着对方的那部分才是柔软的。我们从未谈过恋爱……”我侧过头看着白玛，笑了一下，“青子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是渔火她是泡沫，我只能漂泊她只能破。她说这句话是批命。我觉得她说得对。”

白玛没有回应，她紧紧闭上眼睛，用力抱着我。我鼻头一酸，急忙闭上眼睛，再次强迫自己睡去。

等我醒来，就会踏上最后一段旅途。

直贡梯寺的天葬台原本应该是宏伟神秘的所在，近年来却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我坐在大巴上，周围都是游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外面的红尘俗世没有区别，和我行经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差别。青子会失望吗，如果她亲眼看到。

“不会的。”白玛坐在我身边，好像能读到我心底的感受，“还有，你簪这支簪子，真好看。”

我微微笑起来，“相信我，如果是青子，会更美。”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她：“那青子去世后的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白玛略微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一个月前，和那张照片一起寄给我的，还有二十万。我拿到那笔钱以后就隐约觉得，我再也不会收到她给我写的明信片了。”

我点点头。

青子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然后她安排好一切，只等待那一天的来临。她让我拿到她的遗物，代替她走到终点。

我和白玛在剩下的路途中都没有再说话，大巴停车后，我把背包紧抱在怀里，等待所有人都下了车，我才下去。

白玛在我的前面，非常虔诚地一步一叩。我依然不信佛，但我缓缓地跟在白玛身后，带着一种谦卑的姿态前行。我们离那些游客越来越远，离喧嚣越来越远，只听得见脚下沙石的摩擦，还有自己的呼吸。

在愈发靠近天葬台的过程，那种肃穆感就愈发强烈。天葬台就在一个山坡顶上，天空中不时有秃鹰发出鸣叫，显得空旷辽阔。

人的声音，逐渐微弱，变得不值一提。

我想我知道刚刚在车上，为什么白玛会说青子不会失望了。

因为如果是青子，在刚刚踏进西藏的第一步起，她就明白，在西藏，连俗世种种，都是修行。

大多数人不会在天葬台流连太久，这里简朴的布置并不能提起游客的兴致，许多人宁愿去寺里转一圈。

这很好，没有那么多的人，就不会有人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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