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眼中不落的星。
陈死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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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不是第一次处理战友的尸体,哪怕这回对象是陈警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处理”可能显得很冷血,但为了防止传染而将曾并肩作战的人装进焚化炉任其化为齑粉,这样的行为实在没有几分温情可言。战士死在战场上,感染者死于矿石病,用战士的身份活着的陈,最后却是作为感染者客死异乡,在远离龙门的地方,渡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陈的宿舍和近卫局休息室几乎一模一样,星熊在里面收拾她的遗物。房门没关,博士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那个绿头发的鬼族背对她将陈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大箱子。博士能感受到星熊很难过,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能知道对方的心情,并且被其影响,所以博士现在也很难过。
她站在这里很久了,不敢出声,又舍不得走开,她爱的人在为别人悲伤,而她连安慰都做不到,只能用无人知晓的方式陪伴。博士在遇到星熊后,不知多少次怨恨自己有口难开。
星熊的盾放在墙边,那面名叫般若的兵器缺了一角,它跟着星熊来到罗德岛时就不完整,据说是陈用赤霄斩断的。此时,号称斩龙剑的赤霄和它放在一起,亲密无间,没有半点嫌隙。就像她们的主人一样,有比朋友更近的距离。
博士一直不明白星熊和陈是什么关系,她觉得星熊是喜欢陈的,可又不确定。星熊对谁都很友好,能和岛上大部分干员保持良好关系,一点都不像以凶残疯狂著称的鬼族。但是星熊和陈是不一样的,即使曾经刀兵相见,她们依然可以性命相托,到最后,陈连赤霄都交付给了星熊。是因为共事多年?还是别的?博士想不通,她一向弄不懂感情,从石棺里醒来至今,也只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星熊抱着大箱子转身时看到了博士,她从来很警惕,今天却没发现门口有人。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博士怎么在这儿,有事吗?”星熊笑得和往常并无差别,语气也一如既往,是那种像是怕吓到博士的轻柔,可博士觉得她的眼睛在哭。
博士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紧了紧,捏成了拳头又松开,好不容易才能逼自己说出话来:“阿米娅说,明天给陈小姐举办葬礼,让我来,通知一下你。”声音不大,又断断续续的,好在离得近,不会听不清楚。星熊愣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了,大概几点钟开始呢?”
博士又卡住了,沉默半天,憋出两个字,“十点”。博士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流利地与人交流,一旦脱离了指挥官的身份就很难开口,岛上除了凯尔希几乎没人知道她这个毛病,最多觉得她沉默寡言,不好亲近。星熊同样习惯了博士的惜字如金,她点头表示清楚,然后一只手抱着箱子,一只手拎起般若和赤霄,走出了宿舍。
“麻烦博士帮忙关一下门,谢谢。”星熊在博士身边等她把门带上,然后又问:“博士之后有事吗?”公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博士茫然地摇了摇头,又想起来自己戴着兜帽,鼓了鼓腮帮子,挤出一句“没有”来。
“那能不能陪我去喝一杯呢?不会耽误太久的。”星熊的话实在是出乎意料,博士直接宕机在原地,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展开,为什么星熊会邀请自己喝酒?
“博士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这些东西安置好,可以吗?”
直到坐在舰桥上被塞了一杯乌萨斯产烈酒,博士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并不是星熊的酒友之一啊,虽然很高兴能和喜欢的人有接触,但她能喝酒吗?星熊察觉到她的僵硬,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啊,博士的身体应该不适合饮酒吧?”然后还没捂热的酒瓶又被拿走了,博士手指动了动,不能喝酒的话……是不是就没办法陪她了?
星熊直接拿着瓶子灌了一口酒,突然发现博士想要起身,她拉住博士的衣角:“博士要走了?”博士低头看着那只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握上去的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到底没敢付诸行动,她小声呐呐道:“不能喝。”所以留下也没有什么用。
“不能喝就别喝了,你在这儿坐着就好,我想和你待一会儿。”星熊又笑了,这次眼睛也弯了起来,里面盛着泰拉的晚霞。她可真好看,博士想,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顿时脸烧了起来,想和我待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博士被厚重外套遮得严严实实,哪怕头顶冒烟也没人看得见,星熊好像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得话,自顾自一口接一口喝得干脆。博士开始还红着脸害羞,慢慢地脸色越来越白,她看星熊不要命似的喝闷酒,空瓶子倒了一地,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博士想劝,又说不出话,着急了半天,忍不住伸出手拦在瓶口。星熊歪头看她,用眼神询问,都说龙门的星熊督察千杯不醉,果然眼里看不出半点醉意。酒量好也不是这种喝法呀!博士难过得都要哭了,她吸吸鼻子:“别喝了。”声音颤抖着,带出了哭腔。
“吓着你了?”高高大大的鬼族不知所措了起来,她抬手想摸摸博士的头,但被防护服的帽子挡了个结实,只能退而求其次,轻轻拍了拍,“这些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别担心。”没人会对博士做出这样的举动,更何况是一向待人滴水不漏的星熊,她从来恪守干员的行为底线,对博士敬重有余,亲密不足。
今天的星熊太奇怪了,从在陈房门外的邀约开始,一切都和往常不太一样,博士应该察觉出些什么的,但她这时候只想让面前的女人不要再继续糟践身体。苍白的手掌固执地盖在瓶口,星熊不想和她僵持,叹了口气,顺从地放下了酒瓶。目的达成,博士却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收回的手蜷缩起来,止不住颤抖。
星熊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她仰头看向深黑的夜空,星星闪着恒古不变的微茫。博士忍不住也抬起头,然后就听到星熊用一种怅然的语气对她说:“在龙门流传着一个说法,他们说人死后会到天上去,变成一颗星星,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死去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换了种方式永存。”
博士想了半天,说:“陈小姐,会变成,星星。”她并不相信传说,但此时却希望星熊能相信。
“大概吧,可我不想她变成星星,星星太远了。”星熊转过来,对博士说:“我失去过很多朋友,老陈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好像谁都保护不了。”
“你保护了我,”这句话是毫无障碍地脱口而出的,博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忍不住补充,“很多次”。她说的半点不掺假,从她们初遇至今,星熊救过她太多次,般若的咆哮于她来说是安全的信号,那个举着盾的挺拔身影从她面前,站到了心里。
“是博士指挥得好。”星熊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博士拾掇拾掇自己的少女情怀,将它往深里再藏了藏,能让星熊觉得开心就够了,更多的东西她并不打算让她知晓。她是一个胆小孤僻的人,不指望像陈一样和星熊相处,她的喜欢很好养活,有一点点光就可以枝繁叶茂。
这顿酒喝到月上中天,后半段博士不让星熊沾瓶子,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大部分是星熊在说,博士艰难的接上几个字,以示自己在听。说的都是星熊之前在龙门时发生的事,关于东国她只字未提,博士也不问,就待在她旁边做一个倾听者。博士第一次离星熊的世界这么近,她近乎贪婪地攫取着信息,构建出星熊过去的模样。
星熊的故事里,陈几乎占了半壁江山,是上级,是伙伴,是挚友,博士一边羡慕陈,同时又有些嫉妒,她甚至庆幸那个对星熊如此重要的人无法再参与进她的未来了,可这样的庆幸对于一个刚刚离世的死者来说显得多么卑劣。
陈的确很值得人喜欢,她坚强,正直,一往无前,和博士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如果不是矿石病,星熊和她应该会在一起吧?博士想着,终于开口问道:“你喜欢,陈小姐?”说完她连呼吸都停止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可她的内心在渴望答案。
“当然喜欢了,”星熊想也没想地说。
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觉得失落,明明没有期待,为什么还要失落?
穿着灰蓝色外套的博士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灰色的一坨,颓然的气息太明显了,星熊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老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喜欢她,”星熊清了清嗓子,“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可真是意外之喜,博士偷偷勾起嘴角,还没来得及露出完整的笑,星熊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直到被送回中枢休息室,博士身边的气压都低的可怕,当然,她身上的衣物过于厚重,哪怕她有天大的不开心,旁边的人也无法察觉。人果然是贪心的,今晚的相处太融洽,竟然让她越发不知足,博士踌躇了一路,还是想知道星熊喜欢的人是谁,除了陈,还能有谁呢?
休息室的门是虹膜识别加指纹解锁的,必须摘下兜帽才能扫描虹膜,星熊见博士迟迟不动,以为她是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脸,正打算识时务地告辞,兜帽下面却传出微弱的声音:“星熊,喜欢谁?”明显的底气不足,这问的太僭越了,毕竟她们只是指挥官和干员的身份,没听说过罗德岛需要调查干员的感情状况。
星熊果然很惊讶,反问道:“博士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话没法回,博士深吸了口气,闷闷地说:“没什么。” 然后抬手摘下兜帽准备进屋逃避这令人尴尬的现实。
扫描仪扫过博士深黑的瞳孔,她正要将手指按上门把时,星熊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喜欢的人是个很厉害的指挥官,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只是不太爱说话,动不动就脸红,胆子很小,容易被欺负,在战场上又出乎意料地强大。”
博士抬头看星熊的眼神几乎称得上震惊,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比她高了一头的鬼族,对方微弯着腰,离她很近,灿金的眸子里浸润着温暖的笑意。说的是我吗?不对,她怎么这么了解我?
“博士,你脸红了。“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还是想告诉你,”星熊总算能摸到博士的头了,发丝纤细,和博士本人一样柔软,“我喜欢你。”
博士已经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了,她只会傻傻地站在原地发呆,星熊好像也没想要什么回应,她说完后就直起身子,“今天谢谢博士陪我这么久,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一下!”博士不知从哪里生出莫大的勇气,她一头扎进星熊怀里,双手搂住那段纤瘦的腰肢,视死如归般喊道:“我也喜欢你!”音量大概连蚊子都吓不着,不过好歹是说出来了嘛。
之后发生的事,博士觉得像做梦一样,她能记住的只有星熊带着酒味的唇瓣和克制着暴虐的金色眼睛,那里面是被压抑的鬼族天性。博士从没想过星熊也会有不冷静的一面,但这并不值得害怕,毕竟她的心上人是最温柔的鬼。
夜色里的隐秘情事,像露珠划过玫瑰花般绚丽,又如落水者攀缘浮木般固执。博士羞怯而温柔地包容着对方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哀恸悲伤,也从肌肤相亲中体会深沉热烈的爱意。
博士醒来时星熊正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挂在舱壁上的时钟显示“7:24”。昨晚星熊留在了她的休息室,而两个多小时后,是陈警司的葬礼。星熊看起来很平静,博士坐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她微笑:“我没事,我习惯了和朋友告别,知道该怎么接受他们的离开。”
经历过多少次失去才能学会淡然处之,博士不知道,她笨手笨脚地挪到星熊身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不说话,就沉默地依偎着。
“博士真的很温柔呢。“星熊握住博士的手,十指相扣,“博士要一直好好活着,我可能没办法和你说再见啊。”
在这片大地上,永远是很奢侈的东西,谁也不敢轻许承诺,生死那么无常,说一定能好好活着的话都是骗人的。所以博士只是回握住星熊,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会保护我。”
你是我的盾,我的利器,我的壁垒。我许不了你永远,但我与你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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