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有个非常喜欢的人。
-----正文-----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雨滴撞击在玻璃窗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不吵闹,毋宁说雨声反而造成一种世界变安静了的错觉。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就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闪烁一下,王晰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雨,不自觉地看得有些出神,连代玮推门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搞的突然下雨了。”代玮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里面的衬衫在肩膀的位置处能看到深蓝色的水渍,“最近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啊,梅雨季真是麻烦死了,你说是吧晰哥?”
王晰没有回答,他盯着忽暗忽明的天空,似乎在用力回忆着什么,从他紧闭的双唇看来过程并不顺利。从那个女子的记忆中窥伺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之后,每到雨天王晰就时常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王晰清楚地意识到丢失的部份尚未拼凑完全,他试图在相似的情境中找寻碎片可能的踪迹,然而它们像被恶意打散了,藏在名为海马体的迷宫中,分散在各个角落,毫不留情地和他捉着迷藏。
“晰哥?”代玮走过来,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怎么?”王晰的表情显得有点错愕。
“晰哥在发什么呆啊?”
王晰笑着说没什么,他抱着保温杯喝茶,问代玮:“代代,你有时会觉得记忆缺失了一部份吗?就像拼图被谁悄悄拿走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代玮歪着脑袋想了想,“记忆这东西本来就靠不住,大脑不是有记忆曲线的嘛,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记不完全了。没有记得百分之百的事,也不会忘得一点儿痕迹不留干干净净。不过,真正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不会轻易忘记的吧。”说完他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晰哥说的是‘海马计划’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如果是你觉得很重要,但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代玮笑了笑,“那也许就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或许吧。”王晰依然望着窗外的雨,和刚才相比似乎小了一点,闪电也不再那么频繁了,“可是啊代代,”王晰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这里,有时会觉得空荡荡的。”
以前,我有个非常喜欢的人。
王晰想这么告诉代玮,但如果被问及对方现在在哪里王晰又会哑口无言。去哪里了呢?王晰只记得他们相遇在一个下雨的午后,自己那时真有点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的意味,余生有这个人在身边就足够了,王晰真心这样想过。
然而后来呢?王晰问自己,不记得了,甚至在很长的岁月里,他连那个人的名字和长相都扔到九霄云外了。上周的工作结束后,王晰总算知晓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像在重读一本自传,翻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最重要的结局却被撕走了,手指被纸片的残端划出道血口子,十指连心,扯得心脏都痛了。
王晰拿起了店里的伞,和代玮说:“代代,我到对面去一下。”
代玮看了眼时钟,问王晰:“现在去吃晚餐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王晰摇摇头,“去拜访一下管理人,他最近都把我扔给新来的伙伴。”
“蔡蔡都来了多少年了,还管别人叫新伙伴。”
“对,我们劳苦功高的蔡程昱小朋友。”王晰推开店门,撑起透明的雨伞,“我出去一下,看店就拜托你了。”
“佳哥,不要看到可口可乐打折就屈服啊,可乐必须是百事。”
“这两个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很大啊,百事可乐,一听就很高贵。”
“哪里高贵啊?”
王晰干咳了两声,“打扰了哈。”
对于王晰的忽然闯入,G.A Café的两位主人都愣了三秒,蔡程昱嫌弃地放下手里的可口可乐,问王晰:“晰哥怎么过来了呀,还没到晚饭时间吧。”
“想你俩了来看看不行吗?”王晰把伞收起来,放在了门口的置物架上。
马佳接过王晰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问了和蔡程昱同样的话,“怎么过来了,不用准备开店吗?”
“店交给代玮打理了。这不是您忙着陪蔡程昱没空搭理我,我只好亲自过来看望您了。”王晰不怀好意地说到,他把一只胳膊搭在马佳肩上,压低了声音,“佳儿,我有事情问你。”
马佳走过去,在蔡程昱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蔡程昱点点头走进了里面的房间,他关上房门叹了口气,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声,他本不爱听摇滚乐,但这时这样吵闹的音乐容易让他分心。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铅色的云压得很低无意中放大了身体的不适感,蔡程昱吃了三个不同口味的泡芙,糖分刺激着味蕾,他多少平静了了下来。没必要知道太多,如果马佳不愿意告诉他的话,蔡程昱不断地说服着自己。
王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倾听着窗外不大不小的雨声,问马佳:“佳儿,说到雨天你会想到些什么呢?”
王晰朝咖啡里加了一颗方糖,马佳注意到后好意地提醒他:“晰哥,你以前都放三颗。”
王晰便无力地笑起来,“佳儿你看,果然还是恢复不到本来的样子,有些细节谁都不会在意。以谁都不会在意的速度一点点地偏移,总有一天会脱离本来的轨道。”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雨天,说到雨天你会想到些什么呢?”王晰又重复了一遍,他盯着马佳的眼睛,在对方的瞳孔中,王晰看到了自己的脸,“如果是我,我会想到几年前认识的一个叫高杨的朋友——”王晰明确捕捉到了马佳表情中微妙的变化,“那是的确存在过吧,不是拿错或是混淆了谁的,而是确实属于我的过去对吧。”
马佳的后背渗出不合时宜的汗水,这是他亲手埋下的潘多拉魔盒,深知迟早会有被王晰察觉的一天,可这一天又迟迟不来,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这自然是玩笑话,马佳什么都记得,但他还猜不出王晰的态度,也不敢贸然承认。
没有理会马佳的沉默不语,王晰继续说道:“我曾经非常喜欢他,就算搞不清楚的东西有一大堆,只有这一点我十分确信,看样子你也不打算反驳我。”
马佳打断了王晰,“晰哥,至少有一点我就得反驳你,别用过去时。”
“什么?”
“不是曾经,你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常喜欢他。”
“即使我不记得很多事?”
“即使你不记得很多事。”
“可是你不会告诉我的对吧?”王晰按照马佳所说的又加了两颗方糖,尝了一口,的确是熟悉的味道,马佳果然什么都知道,王晰心中某一处的空虚感填补了一些,却又在别的地方挖了个洞,“总觉得我曾经——或许现在也依然会因为他而非常难过。”
“晰哥,那时候你和我说,成年人要洒脱,要学会放手,为此你放弃了一些事。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都该自己去找,而不是来问我,我的说法还是和当初同你说的一样的,没了是拿不回来的。”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如同戛然而止的倾盆大雨,对话也像被什么硬生生地掐断了一样。
王晰想起了代玮的话,也许那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眼下找不出别的办法,再怎么想也是自寻烦恼,王晰打算回去开店了,便起身和马佳道别。临走前王晰转过身问马佳:“管理人,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呢?”
“只能等,”马佳神情严肃地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等待可能归来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