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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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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带回了夏油杰的尸体。

也算是无差

-----正文-----

夏油杰躺在他面前,和衣而卧,神态安详,无辜得像初生婴儿。

硝子抽烟去了,留他两人独处。进门时他很有闲心地玩笑说,美女又不戒烟啦?硝子没有说话,冷而淡地瞥他一眼,压抑着情绪的眼神让五条悟熟悉,也堵回了一切故作轻松的氛围。五条悟挠挠头,耸耸肩,老老实实地关上门,回头去看夏油杰。他们不是第一次独处,倒不如说如同连体婴的二人分开才不常见。五条悟能数出无数次夏油杰睡在他面前的瞬间,在高专他支着头午睡,半夜他翻进夏油杰的房间,夏油杰闭着眼,稳准狠地给他头上一掌,去偏僻山里出任务时他没那么讲究,直接躺在落叶上睡觉。每一次他这般老实躺在五条悟面前…都是十年前。

这下落到了我手里了吧,硝子也救不了你。他对着平躺的夏油杰嘿嘿地笑。但夏油杰没有应答,他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只是无辜躺在五条悟面前,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露出一贯的头痛神情。这种无辜很让五条悟手痒,好像他什么也没有做错,被迫拖来给五条悟擦屁股…高专时五条悟看了无数次夏油杰这般神情,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夏油杰这种脸色还是会很生气,很想给他一巴掌,想你欠了我多少巴掌。五条悟也真的这么做了,只是他的怒意来得雷声大雨点小,掌心真正落到夏油杰脸上时就像抚摸。

他的手划过夏油杰宛如熟睡的面庞,冰冷微硬的脖颈,再往下熟睡的假象便维持不住。衣物上的血迹硝子无从下手,仍留着大片棕斑,布料僵硬如绷起的树皮,皮肉则呈现清冷的白色,血迹清理干净后,显得裸露的右肩伤口清晰而狰狞,翻起的皮肉下肌理组织是失真的暗红色。五条悟顺着破损的衣物揭开夏油杰身上的衣服,掀起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夏油杰的脸恶声恶气道:不许说我耍流氓!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但夏油杰一直一直地不说话,不接话,这份沉默让五条悟觉得很无趣,十年不见,唯一能接梗的旧日搭档变成哑巴,好气人。

他索性一把将夏油杰的衣服扯开,皮相如无法面对的真相,五条悟继熟睡假象后还看到了更多,除了右肩因咒力造成的伤口外,夏油杰身上还有更多颜色已经浅淡的伤疤,整齐地排列在手腕、前臂上,怎么也不可能是战斗中受伤所致。切这么多,你可真不怕痛啊。五条悟数了数说。如果六眼能看穿人体,或者硝子没有让他进门,而是解剖完再扔给他结果,他还能发现更多,比如说夏油杰食道、口腔都有受损,胃部贲门也较为松弛,这都是长期呕吐的后遗症。

但五条悟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挽起袖口,向躺在台上的人露出自己白净的手臂。看吧,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变。他说。你要是不走,现在也能和我一样。

旁边是休憩用的沙发,沙发旁的小几上是大盒装的草莓大福,是新开的连锁店,他每天都吃,每天都买,今天的份来自他的好学生乙骨,学生们不知旧事,乙骨在半路遇见五条悟就递给他,五条悟也就笑眯眯地接过来,当面吃给夏油杰看。

五条悟耀武扬威般咬一大口,奶油柔润的口感在齿间化开,口齿含糊地说,很好吃哦,味道也没变。

确实如此,无论再怎么仔细品味,大福的味道都和昨天、和前天、和夏油杰死前一模一样。这实在令人不解。

更早更早的十年前,他就此事问过硝子。他随便转移去某条街,随便走进一家店,将所有甜品各打包一份带回,每样尝了一口后他说,硝子,硝子,好奇怪啊,味道没有变。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硝子说,品控不稳定的话还怎么开店。

可是杰走了欸。五条悟回她,语气里是真切的困惑不解,这些东西怎么会吃起来还是一个味道。好奇怪。

这时候家入硝子侧头看了他。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仿佛坠落的人在无限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仿佛仍有转机,却已无可奈何的一刻。硝子看着他,目光说不上是悲悯还是可怜,五条悟被她平静地观察着,他本能地、抽离地想,家入硝子真是可怕的女人,她看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他等着硝子给出答案,但硝子一句话也没说,抓着他的手猛地一抬,狠狠将整枚大福塞进了五条悟的嘴里,扭头走了。

有时候硝子真的很讨厌。

是真的讨厌。五条悟对自己说,我不要想硝子了。可他越不想,硝子的眼神却越是浮在他面前。

发现夏油杰的咒力痕迹后,高层找他谈话,夜蛾找他谈话,后来硝子也来找他,来得不情不愿,估计是为高层命令所迫。他对硝子说,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人还不能杀自己的好朋友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玩笑,他接着说,哪天我不高兴了,天元也杀给你看。但是话说到一半,又被硝子的眼神堵回去了。硝子眼下乌青长久不消,神色因为长期酗酒而显得分外憔悴,她看着五条悟,又是那样的眼神,悲伤,怜悯,还有些几不可察的可笑,笑你五条悟看不透,笑你五条悟也有这样糊涂时候。五条悟想,怎么又这样看我,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有话你直说啊,硝子,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但他也没问,没有勇气问。

在高专上课时,无法无天的二人组一度让夜蛾头痛异常,夜蛾偶尔开展的思想教育课也让二人组恨不能一逃了之。然而六眼就这点不好,让他能把所有细节都铭记在心,丝毫不差,没有一点欺骗自己的机会。

前情无关紧要,总之夜蛾站在台前问他们,总有一天你们救不了所有人,到时候怎么办?

五条悟秒答,他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肯定的吗,我又不是神,哪里救得了所有人。

一般夏油杰会在旁边接他的话,但这次没有,夏油杰没有说话,五条悟歪过头看他,发现夏油杰真的在思考这个他认为无需多虑的问题。夏油杰皱起眉来,眼睛显得更加小了,一直到夜蛾的训导结束,他都沉默着。

五条悟回溯记忆,小树应该是从那一刻分出了两枝。他曾拿这事拐弯抹角去问硝子,把问题和自己的答案抛给硝子。那当然了,不‌‎‍‎‌同‌‎‎‍‌人‌‎有不同想法,硝子说,我和你就不一样。然后想了想又改口说,你和我们不一样。屁,那时的五条悟想反驳她,杰和我就是一样的。就是这次他和我不一样而已。只是这种话说出来也显多余。

五条悟难得有问题,一有问题就去问硝子,硝子足够熟悉他,足够了解他,知晓一切他和夏油杰的往事。硝子也很有分寸,知道五条悟是个无耻混蛋,他有信任的人,可以接近的人,但是真正的朋友仅有一人,而那人不是自己。硝子从不以多年情分为挟,要五条悟将自己划进那个亲近的圈子,五条悟除了硝子之外,他也无人可问。今天他就想问别的,本来要说的是一个在心里吞吐十年的问题,要说,硝子,硝子,我真的明白他吗。他和夏油杰曾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然而关系的断裂来得骤然无措,如同在冬日被梦惊醒。

问出口的却是,硝子,怎么会有人不会笑。

多年相识的默契足以让硝子领会到这句话并非五条悟真正的问题。所以她说,问我干嘛,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吧。

但有一个人是和我一样的,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笑,一直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夏油杰跟他说那话时明明是带着笑的,他说,我一早就知道会死在你手上,还好是你。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死。

知道是必死的路,还要走下去吗?五条悟问他。

夏油杰说。这些话对你实在没有必要说。

这话如寒冰乍破,夏油杰大方承认,直接点透他心中多年不散的一点恐惧,无论何时,他都确定,五条悟是那个能够明白自己的人,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面。五条悟从嗓子里咳出一声笑来,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无论何时,他都像明白自己那般明白夏油杰。夏油杰并不是为了让五条悟心痛才做出这些事情的,心痛只是他大义的副作用,一点无关紧要的多余产物。他太明白了。他和夏油杰一镜相隔,互为倒影,比双生子还要心意相通。他只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夏油杰必定也是怎么想的。他不会因为一点旧情放过夏油杰,正如夏油杰不会因为一点旧情留在高专,像走上传送带一般走上普通咒术师的一生。

世间无稽透顶,是场太过荒诞的游戏,他五条悟先天优势,在此如鱼得水,只要活着就畅快无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夏油杰不要按照规定的路线活下去了…知道是必死的路,还要走下去吗?然而这世间只有一条坦途,通往死的坦途,所有人必将平等的死去。这是条一望即知尽头的路,横亘在夏油杰面前的不仅是死,还有五条悟,除了横在他的大义前,更横在夏油杰的私情前,但夏油杰一往无前,越过山,越过海,越过一切无可挽回。

五条悟对着夏油杰,扯出一个笑来。房间里没有镜子,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笑得出,他专门跑到窗前,龇出一个五条悟独有的笑容。这不是很容易嘛,看到自己的影子,他说,龇着牙扭头去看夏油杰,杰你看,这不是很容易嘛。

但是他一看到一脸无辜、安详沉睡的夏油杰,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夏油杰当然是笑过的,单单他和五条悟一起笑的次数就多到数不胜数,但是……见证天内理子的死后,人还能怎样笑呢。见识到天道残酷而自己无能为力后,人还能怎样笑呢。为什么明知是必死的路,也要走下去?为什么明明做出了选择,还会因此心痛?

房间里有个人的声音说,杰,我好久没有休息了。五条悟惊讶地想,这是谁,和我声音好像,然后才意识到说话的是自己。他放任那个声音说,我是会杀了你,但我也是真的好难受。硝子还不给我治。也不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声音说,你现在爽啦,换我给你擦屁股。你就死个一次,我得想这事儿想上无数遍。那个声音说,你死就死,怎么也不给我解释下,为什么会这么痛。

那个声音最后说,夏油杰,你个无良奸商。年纪轻轻就无师自通,哄骗五条悟签下不平等合约,不自觉地垄断他的爱,还垄断他爱上他人的可能性。等到他忽然能够看懂内容时,已经无从取消,只好任由那无形的条约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夏油杰死了。

硝子走进来时,五条悟站在窗前,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虚影。谁也没有指出她这根烟抽得实在太久。窗外灯火流金,高楼如缀满宝石的墓碑,五条悟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淹没在璀璨碎光中。他听见硝子进门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只是他伸出手,点在自己影子上。玻璃上的虚影也伸出手,和他指尖相对。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任谁也分不出彼此,可是五条悟伸出右手,转向右方,虚影伸出的却是左手,转向左方。如此相似的人,终究走上不同的道路。

硝子,夏油杰死了。五条悟说。我好爱他。

硝子走过来,终于溢出一声横跨十年的叹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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