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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下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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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世界是下沉的。

程辛一直这么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会在终点下沉。就像他本来已经逐渐上浮的生活,还是在最后一瞬间沉了底。

他曾经以为他能逃得出这个小镇,逃得出他母亲的掌控,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亲手了结了自己母亲的生命,命运从来没有放过他。

程辛今年36岁,是一个杀人犯,此时正在遣送回省的列车上,与他同行的是两名警察,他们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显然是把他当作了一个狡诈的杀人犯。

“吱——”一阵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打断了程辛的思考,列车在这声响结束后,急促地停在了原地,车内那昏暗的光源霎时间也停止了工作,整辆列车都陷入了令人焦灼的黑暗之中,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小孩儿的哭声,成年人的叫骂声,还有东西掉落在地面的声音。

在停电的瞬间,两个警察的手不约而同地按住了程辛的肩膀,程辛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影响到分毫。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逃脱的好机会,但程辛从没有过要逃的想法。在他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这个。而他之所以会离开小镇去到A城,不过是想看看他当初考上的那所大学是什么样子。

不时,有人打着电筒过来通知,说是雪太大了堵了路,火车不能往前开了,只能等清理完了才能继续前行。这一消息不仅没能安抚到车上的乘客,反而使他们更加躁动不安。

程辛盯着外面,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便能模模糊糊看到外面的雪景,白茫茫的一片荒野,让他的内心更加宁静。

看起来暴雪并没有停,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列车里的温度明明很低,程辛还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意,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旁边一直守着他的两位尽职尽责的警察竟然一个都不在,这可是重大疏忽。直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的视线比以往低了许多。程辛净身高178,但现在他的视线明显只有一米六左右。

程辛怎么也没想到他再次醒来,已经换了一副躯壳。

他甚至以为自己在作梦,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的确还是在那辆列车上,天色已经开始泛灰了,看来就快要天亮了。

程辛伸出双手,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是一双不怎么好看的手,手很小,掌心均匀地布着茧,还有几道伤口,看着十分沧桑。

这下他确定了,这不是他的身体,程辛在身上的口袋摸了几个来回,终于摸到了一部手机,装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是一只看起来已经用了几年的老旧智能机。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只是程辛操作这部手机非常费劲,每点一下手机就需要几秒的反应时间,是一部相当老旧的古董了。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程辛打开社交软件,是备注为“宝贝儿子”的人发来的。

【妈,你到了吗?】

【妈?!没事吧,我看到新闻了,说是火车被迫停了,你还好吧?!】

【妈!看到了回我一下】

程辛还没看完,就有电话打入进来,还是那个宝贝儿子,他从容不迫地挂了电话,模仿以往口吻在社交软件上回复道:我没事,只是车还停着,车上信号不好,就不接你的电话了。

那边果然没有怀疑什么,只说了那就放心了之类的话。

程辛心里毫无波澜,他对于亲情这种东西没有什么体会,这也是当然的,不然他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亲妈。

这也是他在那些刑警眼中罪不可赦的理由,弑母,无论是哪个年代都会遭到人们的唾弃。古有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神话传说,如果程辛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也会这样做,但他甚至没有哪吒那种自由,他从小就活在母亲的掌控之中,就连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也没有。

从小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门门功课都是最优秀的,就连体育也不例外。只是鲜少有人知道他从小是怎样活着的,程辛甚至不愿意回想那些时候。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妈妈就一直陪在身边,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掌握。小时候还好,程辛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就连自己上厕所时妈妈都要跟着自己呢?那时他还小,只觉得妈妈担心自己,爱自己才这样做。直到他长大了,上小学了,无意中跟同学提起这件事,那位同学便以惊悚的眼神看着他,好似在看什么怪物。

程辛那时才明白,这是不正常的。

于是他开始反抗,但是他那时候太小了,所谓的反抗在已经是大人的母亲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打闹,只要他反抗一次,招来的必定是妈妈的一顿毒打。那时候他才知道,母亲对孩子的爱不是这样的。

那段时间他身上各种伤痕从未消失过,母亲是个体面人,就连打他都不会把伤痕留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于是他的衣服底下有烟头造成的烫伤,也有剪刀造成的划伤,更别提深深浅浅的淤青了。

那些丑陋的伤疤组成了他的整个童年。

上初中之后,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母亲对他放松了些,他比起以往要自由一点了,只是仍旧摆脱不了,只要晚回家五分钟,妈妈的电话就会催命般地响起,在其他同学羡慕他有手机的时候,他只想把这个东西砸成碎片。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狗,而手机就是妈妈牵着他的绳索。

经历了这些之后,程辛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喜欢女孩子了,可在高中时候于觅出现了。于觅并不是常规意义的好女孩,可能她约架比上课更准时,她的身上也总是有伤痕,但她从不害怕别人看到那些伤。

于觅就是他心中一直向往的,敢于反抗的人。她好像什么都不怕,有人骂她她会骂回去,打架总是比别人都凶,没人敢惹她。阴差阳错间,他和于觅成了同桌。

高中时候的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身上干干净净的,对人永远都友好微笑,别人对他的评价就是“温文尔雅”。

于觅却对他说:“你一直装,累不累?”

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于觅是第一个发现他身上的伤的人,经过她很长时间的纠缠,程辛把自己的事跟她说了。

“去外面吧,考大学,离开这里。”于觅说。

这是高中时候的程辛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比以前更用功地读书,因为考了大学就能离开这里,离开母亲。

最后他考上了A大的一所好大学,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于觅,于觅也笑着祝贺他。就在他毕业那天,母亲冲到学校来打了于觅一顿,嘴里骂着难听的话。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他和于觅发了几条短信,不可理喻的女人觉得于觅勾引他。

那时程辛第一次反抗母亲,他拦住妈妈,把她推倒在地,那一瞬间他觉得他找到了自我。

程辛后来暗地里跟于觅道了歉,于觅只跟他摆了摆手,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正在程辛满心欢喜地准备去A城的时候,母亲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不用去上大学了,说是在本地给他找了一个好差事,一个月能拿很多钱。程辛知道,这不过是她想把自己困在身边的借口,为了满足她变态的控制欲。

程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就断送了他全部的希望。他不顾形象地和女人厮打在一起,并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自己一定要去读大学。

然后女人朝他妥协了,他以为自己终于赢了一次,却在采买回家后看到了被撕得粉碎的录取通知书,而他的母亲,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抽烟。

程辛用阴狠的眼神盯着女人,恨不得把她杀了,但那时的他做不到,他只能一边捡着碎纸片一边哭。

高考后的暑假,程辛用刀片割腕了,可笑的是没死成,因为他的妈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接到,就从上班的地方冲回家,把他救下来了。

后来的程辛留在女人身边,每天做的是重复的工作,见的是重复的人。

他的人生死在了他的十八岁。

回忆到此为止,他拿着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了程辛此时的脸。这是一张被岁月摧残却仍旧美貌的脸,程辛隐约觉得有些熟悉,脑海里有一张脸一闪而过。

没等程辛想清楚,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一个男人,没有备注。

【骚婊子,怎么还没回来?老子等不及了】底下跟着发了一张丑陋的男性生殖器的照片。

程辛愣住了,这粗俗的话语和前面宝贝儿子发的消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辛翻了和男人的聊天记录,里面多是一些地点,还有一笔又一笔的转账,程辛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又翻了几个最近联系人,果然,基本都是除了地点就是转账。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程辛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往外看,他愣愣地盯着,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距。

再次打开和宝贝儿子的聊天窗口,往上翻都是一些日常的嘘寒问暖,母子两个关系很不错,最上面是一张图片,程辛点开一看,是一张熟悉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女人的儿子考上的正是他这次去参观的A城的那所大学,他知道这所大学的学费很贵。

程辛又盯着手机上形形‍‎‌色‌‍色‌‎‎‌‍的聊天窗口看,只看到两个字:救我。

世界果然是下沉的。

列车还是停在原地,有人从别的车厢回来,跟同行的人说好像有个犯人在发疯,说自己不是囚犯,自己没有杀人什么的,两个警察按都按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程辛又开始犯困了,他忍着睡意,在手机的便签条上写下了几个信息,包括他家的钥匙在哪,以及他攒钱的银行卡在哪,担心女人不敢去拿,他还简单陈述了自己的情况。

程辛再一次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身体。

冬日的雪夜中,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将贫瘠的褐色土地掩盖起来,一列火车在轨道上飞快疾驰着,好似永远没有终点。

世界是下沉的,可也终会上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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