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Archenemy

热门小说推荐

我不曾见过四季

🈶角色死亡

-----正文-----

张艺兴醒来时,恬噪的乌鸦正在窗口幸灾乐祸地大叫。

他住在不见天日的森林深处,蔽体的黑色衣物由‎‌黑‍‎‍‌‌天‎‍鹅‍‍‎的绒羽制成。

“有人来么?你这么兴奋。”他慵懒地从床上撑起身体,修长有力的手指将滑落的衣服拉回锁骨,一弹手就用黑色的气流扫开窗边的黑鸟。

落下几片漆黑的飞羽,小鸟儿哀怨地叫着,在顶上盘旋,埋怨他的粗暴举动。

“对不起……亲爱的……”他毫无诚意地道歉,转身下床。脚心接触到柔软的绒毯,让他眯起眼睛咯咯直笑,白生生的脚腕上看得见青色的鼓起的血管。

“但你知道的,从上次那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人了……虽然他们想杀了我,我还是希望有人能进得来。”

进来这座黑色的静谧古堡,追杀那位无恶不作的魔王。

魔王张艺兴站在窗边,双手捧着脸看着远处的喧闹。

魔王有一双清透的缱绻的眼,像一块通透的琥珀,高大树林层叠的影也能够尽数装入。这一切在他眼中沉积了几百年,在他成为魔王那一天之前便有,从未变过。

他只在梦里见过外面落着毛绒绒阳光的蓝色湖泊和青翠草坪,在他鸦羽般睫毛的遮掩下悄悄在眼前编制的梦网。

一旦醒来,除了远处落着月光清辉的钟楼高塔和日出时浅灰色的穹顶,魔王就只有这座古老的城堡和他多嘴多舌的小乌鸦。

“亲爱的。”张艺兴把鸟儿揽在胸前,手指避开他尖锐的喙,叫他看着远处躁动的树藤,“为什么人类不能理解——他们是死于树灵之手而不是我?”

乌鸦黑亮的眼睛看看他,非常人性地露出一丝嫌弃。

“就是因为他们只看得见我却看不见天天躲在老树根底下的树灵?这太不公平了……”魔王不满地嘟着嘴,红润润的唇瓣像是枚熟透的浆果,“你不要嫌弃这个称呼,我偷偷出去玩听到他们都是这么叫的。亲爱的。”

乌鸦更嫌弃了,甚至扑腾了两下翅膀试图逃离张艺兴的怀抱。

“这样吧……!”魔王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扬起眉梢笑得像个人类小孩,“趁着树灵还没把他们都拉进地底下,我们去救个人回来玩玩!”

魔王行事,雷厉风行,二话不说便推开窗子向着躁动处去了。

只留下乌鸦站在窗台上内心忿忿。

这片森林魔物聚集,树灵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这些濒临灭亡的可怜家伙,防止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被雇佣兵和除魔者砍下来换取钱财。因此不听劝告进入到森林深处的人们一定会被树灵拖入地底。

去救人类,张艺兴真是太会惹事了。人类把他当做魔王也真是没脑子。

上次他偷溜出去玩,一身伤地回来,哭唧唧地说是一群雇佣者发现了他,还给他画了像。

“怎么办呀……我再出去就会被认出来了……”

“你还出去!我看你脑子都被打傻了!人类有什么好?你好好的精灵不做,非得被人叫做魔王才开心!”乌鸦难得愿意化作人形,帮他治疗背上的伤,恨不得趁此机会把张艺兴给骂清醒了,一边说着却顾忌他眼泪涟涟地喊疼,下手轻了许多,“……痛死你算了。”

张艺兴疼得差点想揪着乌鸦把他的羽毛揪下来,扭来扭去地逃,感受到背后温柔吹着的凉风才安分。

“别生气嘛……人类不是都这么坏的,他们只是,不知道有树灵,又不认识我而已。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小魔王讨好地笑,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小盒东西递给乌鸦,“很甜哦。我发誓我没有偷吃,真的。”

乌鸦的人形张艺兴看过几回,一张冷情的脸,笑起来有几分小狗似的可爱,更多的时候却只是抿着薄唇,下垂的眼角也挡不住比鸟喙更加锋利的眼神。

没好气地接过来一看,只是一盒巧克力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手指摩挲到盒子底部的文字,乌鸦敏锐地分辨出来,这是那家糖果店——为恋人们制作婚礼甜品的那一家。

“the Best Love”,挚爱。

他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虽然他明明知道张艺兴不是这个意思,张艺兴连爱情的滋味也完全不知晓,他并不是故意挑选了这一家买的。

“别生气了,真的,亲爱的。”

张艺兴伸手去抱他,他的肩膀被搂入精灵温软的臂弯,下意识地向后缩起脖子——在他当乌鸦时他习惯这么做,让害怕尖嘴的张艺兴感觉好一点。

“……你叫我什么?”他问,耳根都红了,亮晶晶的眼神出卖了他,但张艺兴还没有足够敏锐去发觉。

“亲爱的。有什么不对吗?”张艺兴理所应当地回答,“我在那家店里看人类对挽着自己手的亲密同伴都这么称呼。还说什么这个东西就是要买了给自己的最爱,我搞不懂。但我只有你啊,所以给你是对的吧?”

他把一颗巧克力豆塞进嘴里,顺便给张艺兴也喂了一颗:“净学些没用的,太腻乎了。”

可是巧克力好甜,把他的语气也变得柔软。

“老去看人类有什么好。和我待在一起不好吗?”

“好。亲爱的什么都好。”张艺兴笑了一声把自己埋进枕头,“晚安。”

“什么亲爱的!我名字叫边伯贤!”乌鸦要炸毛了,看到安静闭上眼睛的张艺兴还是嘟嘟囔囔闭上了嘴,“虽然也不错。”

张艺兴和边伯贤刚刚认识的时候,因为他是尖尖嘴鸟类,完全不敢靠近他,离他快十米远冲他喊话,跟只小羊羔一样缩着小羊蹄子瑟瑟发抖。

要说是什么让他克服了恐惧,那就是寂寞。因为他只拥有边伯贤,能被他拥抱的只有他害怕的拥有尖嘴的鸟儿。他逐渐能够靠近边伯贤,到可以同他亲密地玩耍交谈。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只有边伯贤能拥有的特权。

因为张艺兴还是怕鸟。

“只有你不一样啊。”张艺兴说,“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我跟你好,不代表我就不怕别的鸟。哪怕是跟你长得很像的乌鸦。”

独一份吗。好像也不错。

如果我也能成为你的挚爱。

边伯贤等得心浮气躁,打算出去找回张艺兴时,这人跌跌撞撞架着个人从外面摔进门里,躺在地上喘粗气。

“哎呦喂,这人怎么这么沉?”张艺兴生无可恋地摊开手脚,沾满了泥土和树叶,“我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了,和他一起来的都被树灵拖下去了。”

“你也不怕他醒过来找你报仇,毕竟你可是人尽皆知的魔王啊。”边伯贤有时候刻薄得不像乌鸦,牙尖嘴利的,“魔王的头颅,你知道悬赏榜上值多少金币吗?把森林里所有的魔物都带过去也不比你的头值钱。”

“怎么会呢,他长了副不是坏人的脸。”张艺兴笑,让边伯贤把翻上天的白眼翻回来,“你不觉得他和我、和精灵长得像?”

边伯贤还没发话,张艺兴自作主张把手抚上少年的脸,拨弄他有些招风的精灵耳朵,轻轻揉开他蹙起的眉头,戳戳他的脸颊。

“你前面没看到……我看到啦。”他说,“这个人类也有酒窝呢——喏。”他笑着戳自己的脸给边伯贤看,“我的在这边,他的在另一边。是不是很像?我能跟他也成为朋友的吧。”

边伯贤气得胸口闷,留下一句随你怎么办,就变回乌鸦径直飞走了。

……太奇怪了。

在生气啊。

张艺兴要是真能多个朋友,该开心才是。

朴灿烈在黑色古堡里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极了。镇子上那群年轻除魔者——一群少年——觉得最近森林里魔物少了,厉害的之前都被骑士们猎杀完了,非得以身试险,想去摘下悬赏榜的首位——一个身着‎‌黑‍‎‍‌‌天‎‍鹅‍‍‎绒衣物的漂亮魔王。他们缺人,非得拉上了朴灿烈。要不是他有用于保命的传送工具,他才不会同意。

哦,好吧,他有私心。

如果那画像是真的,那他宁愿相信这是谁家走丢的小少爷而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看到了魔王的那支队伍中有个王城画师,魔王的画像就是他画的。他向无数提出质疑的人强硬地回答,是的,魔王就长这样,我并没有把他和哪家的贵公子认混了。

最后得出的结论,这魔头实在太危险了,披着人畜无害的外表,干着最残忍的事,近百年深入森林围杀他的人皆是有去无回。

朴灿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

结果朝他们攻击的并不是魔王,而是树藤,把那群人一个接一个拖进地面的裂缝。朴灿烈眼睁睁看着地面张开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又一道一道闭合,吞噬掉了声声哀叫。

“树灵!等等,这是最后一个吗?留给我吧,求求你了。”他昏过去之前,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旁,用一双琥珀般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模样。

好吧。魔王确实挺漂亮的,声音也好听,像夏天家里的薄荷气泡水。

但魔王可能是个坏心眼。

朴灿烈看着坏掉的传送工具一阵心疼。偏偏漂亮魔王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看它发光,还以为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呢,就给弄坏了。”

魔王低着头诚恳地认错,忽地又可怜兮兮看他,换了谁都会心软的。

“那你就陪我玩几天呗,我亲自把你送回去就好了嘛。拜托,我真的太久没有朋友了。”

“啊!我还没介绍吧?我叫张艺兴,你呢?”

这是魔王吗?谁先说的他是魔王?

朴灿烈被张艺兴拽着跑出古堡,风吹起魔王乌黑的发丝,露出一双漂亮的精灵耳,耳骨上坠着晨露凝结的剔透琉璃珠。

他看起来那么欢欣雀跃,仅仅因为朴灿烈的到来。

任谁看见他都不会怀疑他的烂漫美丽,王城画师的技术描绘不出他的千万分之一。他在青色落叶上起舞,同风里的湿润水汽絮语,也与闻声而至的幼鹿野兔谈天。

这可跟人们口口相传的魔王大相径庭——用沙哑的嗓音‌‌‎同‌‎‍‎‌人‍‍‌‎调情,又用唇畔的笑意诱使猎物与他亲吻,他会给你品尝成熟浆果的甜美,也会在下一刻就从唇间掠取你的灵魂。

哦,这也是野史。朴灿烈揉揉自己的眼睛。真正的魔王根本不屑于这些把戏,可能只要挥挥手,一支军队就此覆灭了。

“灿烈啊——”张艺兴拖着长音的撒娇叫他,怀里抱着舒舒服服一团兔子毛球,白绒绒的毛毛一颤一颤的,长耳朵也放松地耷拉下来。

朴灿烈看向他,他正坐在树下,旁边蹭着几只小动物,乖巧拱着他手心里的浆果吃。

“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睁着漂亮无辜的眼睛问,“大家都很想知道呢。”

究竟是什么样?

“你想知道?”

朴灿烈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摘了草叶子逗弄他怀里的兔子,旁边被赶开的几只松鼠气愤地吱吱直叫,蹿到朴灿烈身上来张牙舞爪,毛绒绒的尾巴挠着他的脖子。

他才不怕这个,轻松伸手按住一只,把森林外的美好娓娓道来。

不是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像朴灿烈一样动听,连最孟浪的吟游诗人也要对他甘拜下风。

诗人那晦涩难懂的情话远不如他天南海北的健谈,他与魔王谈论日夜、四季与爱情。

我家附近有一片花田草地,春天飞满蝴蝶、蜜蜂和蒲公英。

我要带着我喜欢的人去花田散步,把野花编成花环和戒指,再趁他嘟起嘴吹蒲公英的时候吻他的双唇。

你知道森林外围有一条清澈的溪涧吗?对,夏天阳光下闪耀着,溪底有花色鹅卵石和银色细鳞鱼的那一条。

我教他去踩水,在溪边橡树树荫下为他搭建秋千,他的脚尖能触碰到草叶上新成的清凉露珠,四散飞溅,在泥土里积成一个小小的水塘。

秋天一定要去走红枫林,穿过红枫林,那是自然的馈赠,一片无主的果园。

我牵着他的手踩在没过脚踝的红色落叶里。连最灵巧的猫也会把脆弱的叶片踩碎,但他要是不想,那就不会——我可以抱着他过去,他只用欣赏就够了。果树顶端最饱满最甜蜜的果实,我会摘来送到他的嘴边。

我喜欢冬天——你知道吧?如果喜欢的人怕冷,就该当个坏人,叫他出去玩雪。

如果他也喜欢我,就会把被白色冰雪冻红的手向我伸来,我把他捂在暖热的手心,朝他的指尖呵气。可不是在骗他抱我,我怀里真的很暖和,就像抱着小火炉一样。

白天时能看见教堂前骑士像的剑芒和主教头顶王冠的红宝石。曾经有多少对爱人在其下幸福美满地起誓。

黑夜时你要是睡不着,起来看看那边钟楼的塔顶,他是月亮的恋人,被她温柔的清冷的轻纱包围。或者,看看我——在黑夜我也可以为你燃起火焰,热情的拥抱和缠绵的低语,我带你去人间极乐的伊甸园。

啊,还有,亲爱的。

……不,我是说,不要随意用这个词称呼别人。

把它留给你的爱人,留给你终生难忘的亲吻,和床铺上散乱着头发交缠着身体的那些时间。

懂了吗?亲爱的。

魔王张艺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身边少年因为安稳而逐渐显露困意的脸。

“你笑一笑。”他说,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把脸凑过去,酒窝正对着朴灿烈的双唇,“你看嘛,我跟……伯贤说,我说你也有酒窝,和我很像。他还不开心。你确实有的,对不对?”

“我有。”朴灿烈挑起一边唇角,“但我不会随便给别人看。”

“为什么!就看一下,就笑一下!一下!”

张艺兴不开心地推搡朴灿烈:“我把你当朋友呢。”

“当朋友不够,这个是要……爱人才能看的东西。”

他故意去诱骗这个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小魔王,果然看他游移着目光靠近。

“怎么才能算作你的爱人呢?为什么一定要是爱人呢?”

你想想,我刚才跟你说的东西。很美吧?

他放轻了声音,软着语气哄着小魔王。

很想去看,对吗?

他的指尖触碰到小魔王耳尖旁几簇黑发,轻柔地挑起拢到耳后。

但是我啊……只愿意把这些美景,和我的爱人分享。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逛花田,一个人荡秋千,一个人走枫林,一个人去玩雪——

“不行!”张艺兴猛地抓住朴灿烈的肩膀,“我才不要一个人。”

哦——为什么呢?

朴灿烈顺势揽着他,两人越靠越近。

“因为我……”

我想要有人给我做野花编制的花环,在我背后推着我荡秋千,抱着我走过嘎吱作响的落叶……

想要有人知道,我怕冷。

小魔王尚未呢喃出声,他的唇就已经和少年紧紧相贴。

那只是浅浅的唇的接触而已,连亲吻也不太算得上。

少年张开唇瓣,湿热的温柔倒叫他沦陷了。

寂静无声的亲密。

什么时候惊飞了树顶的黑色鸟儿。

连他的离去,也是寂静无声的。

“张艺兴!”

头顶上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尖锐的爪抓掉了他的兜帽。张艺兴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乖乖低头认错。

边伯贤变‎‎‍‍成‍‌人‎‎形的时候有些急,翅膀没有完全变回去,往张艺兴身上扇。黑色的羽毛落在脚下湿润的泥土上,健壮的树藤盘绕交错,青苔绿幽幽地泛着光。

“你自己说,这是我第几次发现你偷偷想跑出去。”边伯贤冷着脸,把在城镇上看到的通缉令甩给他,“你疯了吗?你要出去干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张艺兴,你——”

“伯贤。”他抬头,微笑着的样子竟生生透出几分脆弱,把边伯贤的话头止住了。

边伯贤想抱他,那双漆黑的乌鸦翅膀在他身后轻轻拢起,原本从叶片缝隙里逃出来的丝丝阳光被他挡住。他的羽毛逐渐消失,翅膀的骨骼和血肉都在改变,变成单薄的两条手臂,没有办法将张艺兴藏在怀中。

“……不就是个人类吗。他不值得你这样。”

他的声音干哑,几乎像被树灵勒着脖子的人最后的求救。

可他没有求救的对象。他眼前的并非一派懵懂无牵无挂的魔王,而是为了一个人类牵肠挂肚日夜难寐的张艺兴。

他不甘心,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从没回来过吧?那个人,朴灿烈,他忘了你也说不定,他不喜欢你他不爱你——”

他逃开张艺兴看他的眼神,纵容和怜悯,最后一次赦免他“说朴灿烈坏话”这项罪名。

“你还为他和树灵做交易,你是傻子吗,为了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交易已经结束了。树灵向来都不会退还。”张艺兴开口,他那曾经充斥着细碎的阳光的眼眸里失去了烂漫的色彩,他的浪漫随着朴灿烈的离开一并消失,剩下的那些碎掉的浪漫的残骸也在几个月时间的流淌里化作骨灰,被密林间穿梭的风带走。

他不再反反复复同他的动物们讲述人类的故事,朴灿烈给他的就这么多,早就倒背如流。每想起这些故事,耳畔的所有声响都像在模仿朴灿烈的语气,那人开开合合的唇瓣,带给他人间的故事和再平凡不过的所谓表达爱意的亲吻。

那比荫蔽下的热浪更让人无法抵挡的感情,把他折磨得快要发疯,几乎形销骨立。

他数次支开边伯贤,想要偷偷跑去森林外找回他的爱情,都失败了。

前几次是被树灵拦下了,于是他和树灵做了交易。

后几次是因为边伯贤看出了端倪,把他看得更紧了。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他倒希望边伯贤能记得,最好再暴跳如雷地告诉他。

可边伯贤不会。

他并不局限张艺兴的自由,或者说,他放任张艺兴的出逃,但却在他即将迈出去的边缘把他推回去。

这太残忍了,张艺兴每次从边伯贤的神情和话语里得到的都是充满着心碎的期盼。

再给你一次机会,别去追逐遥远的东西,看看近在眼前的,你拥有的。

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默着跟边伯贤往回走,‎‌黑‍‎‍‌‌天‎‍鹅‍‍‎绒羽制成的披风勾勾挂挂破了几个洞。

“回去我帮你补。”边伯贤紧紧拉着他的手,明明能飞,却陪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古堡,在门口为他擦眼泪。

别再难过了,你要什么我都去给你找来。

这种安慰对张艺兴已经不管用了。

边伯贤只能咬咬牙,衣袖胡乱抹抹自己湿润的眼睛,柔声道:“那你乖乖待着别出森林,我去找朴灿烈,好不好?”

那人果然惊喜地答应,嘱咐着伯贤也要注意安全,乖乖回到了房间。

边伯贤重新变回了娇小玲珑的黑鸟,振翅向森林外飞去。

明明,也喜欢的。

怎么偏偏要拱手让人。

黑鸟熟练地停在一座破旧的小木屋窗前,那窗子装了几根铁杆,像是个囚室。

“朴灿烈。”黑鸟口吐人言,呼唤囚室里衣衫褴褛蜷缩在稻草堆里的人,“他不会信的。哪怕我说你要结婚了,他也要亲眼看到才会放弃的,你骗不了他。”

“……那能怎么办。”这个落魄的吟游诗人苦笑着,轻柔地抚着脖子上的挂坠——临走时张艺兴给他的,清晨第一颗露水凝结成的玻璃珠,张艺兴嘱咐他以后带着这个去森林,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我总不能告诉他……”

“因为所有人都不相信魔王会放我回来,所以就把我在这里关了几个月吧。”

两人都知道,这事儿不能责怪任何一个人。前段时间关于魔王的流言来势汹汹,那些有去无回的人尸骨不存,可见得人类是多么弱小的生物。

正因为弱小,对于一切可疑的事物都抱有最大的恶意,那些汇聚的话语,比森林里狼人的獠牙还要更锋利,比枯草中长蛇的袭击更歹毒。

朴灿烈低着头沉思,那铁窗把光分割拉长,边伯贤清楚看见他衣服的破洞下露出青紫的棍棒伤。

乌鸦漆黑明亮的眼睛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错了,就算张艺兴会为了朴灿烈离开他,但这又能怎么样?

在那之前,作为灾厄的雏鸟,他已经孤独过很久了。

一阵纷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朴灿烈迅速把挂坠收回衣领,仔细地盖住不让人发觉,边伯贤则振翅盘旋在屋子上方。

来了一队与众不同的人。

边伯贤的心跳猛的加快了,莫名的危机感使他烦躁地扑扇翅膀,向着森林深处飞去。

领路的是城镇唯一的祭司,他笑得实在谄媚,脸上的肉叠在一起挡住了一双小眼。纵然这样他也看到了边伯贤,一只不详的乌鸦,扬起拳头骂骂咧咧地对他比划着。

“连乌鸦都招来了,我早就说里面这家伙不会带来好事的——他的心被魔王骗走了!”

后面是一队骑士,是看起来就十分善战的骑士,有一位沉稳而年轻的骑士长。

“我们从王城来,从未听过有哪个魔王是会骗人的。”他说,盔甲是寒光闪闪的沉银,佩剑是镶嵌红宝石的硬铁。

“不不不!”那祭司连忙摆手,“这魔王生活在森林已有百年之久了!所有进去讨伐的人全都被他杀害,唯独这小子活着回来了。”他喘了口气,语带憎恨,“可他被魔王骗了心神,下了诅咒,遇人就说魔王心性善良!这样用心险恶的魔王,怎能放任他作恶?”

骑士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去森林看看,毕竟这是骑士的责任。

可那扇被栓上的木门被撞得摇晃响动,从里面传来的却是饱含焦急的辩解:“不!艺兴他不是这样的,请不要去伤害他——”

外面的人沉默着,隔着木板,注视着屋内的异类。

那是张艺兴啊,他的辩解只能讲给自己听,吟游诗人颤抖的声音碎成一片一片。

那是双眼从未见过林外四季,连爱意也不敢轻易靠近的张艺兴啊。

骑士穿梭于密林之间,草茎被踩进泥土,落叶拦腰而断,顺着叶脉碎成细屑。

他们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踩得极深极稳,所过之处铺满了草和叶的尸骨。

这里没有任何和“杀人如麻的魔王”相关的事物。骑士长示意大家停在老树下,踩着隆起的树根,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

森林深处有一处黑色的高塔,他看不真切,一手扶住身边粗壮的树干。

树上藤蔓缓缓爬动的声音完全被风声掩盖,骑士从未想过,林木下掩盖的才是真正的埋骨地。

身经百战的骑士也手忙脚乱,被脚底涌动的树根绊倒,手中的利剑割开柔韧的藤蔓,在老树枯槁的树皮上留下一道划痕。那划痕很快就愈合了,一时间身边所有的树木草叶似乎都是活着的,不遗余力地表达着对外来人类的排斥,要把他们拉进地底,血肉充当养料。

杀人的不是魔王。

骑士长的半截身体都快被拉进土里,仰头才看见老树的某一道缺口间形成一张扭曲的脸。

“树灵,把他们放出来。”一只乌鸦停在树边,变成一个少年,面色苍白,漆黑的双翼显得格外单薄,逐渐化为了手臂。他一开口,老树就停止了动作。

树根把他们托出地面,藤蔓还不情不愿地缠着他们的脚踝。

少年落地,还踉跄了一下,沉默地和骑士们对视。

他看起来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手指攥起又松开,过了一会才摸摸树干,让藤蔓都退去。

“不是他。”他回答树灵的疑问,“是我的决定。你管不住他,我也不行。”

那些狂躁的植物终于安静下来,枝干垂落,像是一群默哀的人,耷拉着脑袋。

“跟我走吧。”那乌鸦化身的少年转身打破沉默,并不愿意回头看他们,只是往深处走去。

“去哪里?”

前面的人轻声笑,转过头来,下巴高傲地抬起:“跟着代表不祥噩运的乌鸦,你们还想去哪里?”

“当然是跟我去见……魔王。”

黑色古堡经历了几百年,这是第二次有外来的人类入内,石墙上攀附的爬藤全都对那闪着光的铠甲表示好奇,幼嫩的细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骑士们很快就傻眼了,因为魔王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刚被缝补好的黑色披风在身后飞舞,被身边涌起的风吹落。

魔王的脸和清秀的人类少年几乎无二,甚至更为灵动,一双通透的眼睛急切地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他的眼睛里曾经装满了几百年不变的林木,月光和钟楼。当那个生命无比短暂的人走进他的眼睛,鲜活好似跃动的火,一下子点亮了这里。

他没有见到内心里极度渴望的那人,想要张口问,手指绞着衣角,眼里藏着些惊惶和胆怯。

骑士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恶意,只通过他的尖耳朵意识到他是个精灵。

精灵族天生就有出挑的外貌和优美的嗓音,眼前这位也不例外。他站在那里,洁白圆润的脚趾蜷缩着扯住软绒的地毯,咬了咬唇,声音好像是夏日溪涧跃出的细鳞小鱼。

他问:“你们见过灿烈吗?”

骑士们根本不知道关于灿烈的事情,犹豫地互相对视。

那个乌鸦少年捡起了地上的披风,拍了拍灰,重新盖在魔王身上。

魔王一脸迷茫地注视着骑士长,眼里逐渐攒起一汪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往下落。

“他再也没来过。”他哭得直打嗝儿,一手抓着乌鸦少年的手,好好的结打了一半又松开了,“他还说是爱人呢。是骗我的吗?”

从魔王口中说出被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如果是这人说的,骑士长居然升不起一丝怀疑,甚至还有些怜惜。

骑士长看着眼前像小孩一样的精灵,乌鸦少年耐心地为他擦着眼泪。擦不完,越擦越多,浸湿了黑色的披风,‎‌黑‍‎‍‌‌天‎‍鹅‍‍‎的绒羽泛起珍珠似的光泽。

“你真的是魔王吗……?”

魔王爱上一个人类,又被人类骗了。

给外人听了恐怕都会大笑着夸赞这个人的机智狡黠,绝不会有人怜惜受骗者的。

那你为什么执着地爱他呢?骑士长在心里闷闷地问。

魔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偏过头去擦眼泪。

“你会爱我吗?难道有别人会爱我吗?”他的鼻尖都红了,衬在白瓷娃娃一样漂亮的脸上,可怜得像奶兔子,“都说我是魔王,所以谁也不会爱我。”

他对爱的解读实在是懵懂又狭隘,偏偏又叫人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可是,爱我的那个人他没有来。”

“我为他排除了所有的险阻,但他没有来。”

骑士长终于发现了他和其他精灵不一样的地方。

他白的几乎有些透明。

——他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法力的精灵。

沉默和哀伤诡异地蔓延,魔王终于稳住了声音,注视着无措的骑士长。

“请代我告诉他吧,如果你们能见到他。”

那是一双极为透彻的美丽的眼眸,细雨洗刷后更是黑白分明,里面藏着四季的故事——仅仅是藏着,关于那些想要和爱人共度的四季,他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张艺兴一直在等他。”

依旧是乌鸦少年负责送他们出去。这人被张艺兴称为“伯贤”,是灾厄的不详之鸟,也是几百年来张艺兴身边唯一的朋友。

骑士长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只是先前他看到,在张艺兴回头走开的那一刻,伯贤的身体僵在原地。

有一点讶异,愧疚,更多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小心翼翼的喜悦。

边伯贤当时确实有些被冲昏头脑。他没有想到,在自己面前显得那么执着的张艺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地待在古堡中,连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再问。

但现在想想他的不安感也愈发强烈。

他了解张艺兴。

他知道张艺兴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了去寻找朴灿烈的念头。

极有可能趁着自己离开,他就已经偷偷摸摸溜出去了。

边伯贤这么想着,心里委屈,淌过清澈溪流的时候,偷偷抹了把脸,让热乎乎的眼眶被微凉的流水拍过。

他在张艺兴心里就是比不上朴灿烈。

他陪着张艺兴在林中,百年也抵不过梦里自由广阔天地的一瞬。而朴灿烈,他恰巧就是那一个瞬间里的唯一。

“到了。”他在森林边缘停下脚步,告诉骑士长,“从这里出去就可以了。如果你能把朴灿烈放出来……”

他顿了顿,唇角落下,显得沮丧。

“算了。没什么。”

骑士长原本以为魔王就是魔王,纵然不是什么罪不可赦,多少也是凶恶的。此时看着自己一群人都毫发无损,不由得尴尬地低头。

“如果你们在外面又见到了艺兴,请放过他吧。”边伯贤突然开口,“他已经没有法力了。他用这个和树灵交换了他的来去自由。”

“啊?啊……那是当然……只要他不作恶……”

“到底是谁作恶?”他问,“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吗?”

他原本只是略带烟气的嗓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变得沙哑,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要不是因为人类,艺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我说好要保护他的。努力地活下来了,也有在好好长大,明明说好了无论他在哪里我都要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的。”

“我……不能把他带到朴灿烈身边去……”

他还是哭了,哪怕是漆黑的乌鸦,流出的眼泪还是清澈透明。

“可是,难道我要守着一具会动的空壳,叫他艺兴,和他再过几百年吗?”

送走了骑士,边伯贤回头走向古堡。

他不想飞,飞不动了,好疼。

走回去吧,时间过的慢一点,艺兴好趁此机会离开他,连告别也不必留下,别平白再惹他哭泣了。

落寞的乌鸦恍惚间以为走了很久很久,准备好了推开门面对死气沉沉的空旷古堡。

“伯贤。”

张艺兴的声音让他的手从门上无力地落下,双脚好似生了根,进退两难。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是觉得,我该跟你说一声的。”

透过眼前模模糊糊的水幕,他看着张艺兴,两手空空,只带着自己为他缝补好的黑色披风,还有那颗装下了爱情的心。

他要奔向密林之外。

“你刚才就可以走了!还等我做什么!”边伯贤听着自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他站在门外,挡住了一半的光,影子落到张艺兴身上,“你去找他好了,不用管我。”

他那法力尽失的漂亮魔王,那向来害怕鸟雀的精灵,走上前来把他拉入怀中,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把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

张艺兴由着他揪住自己哭,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在脸颊两侧露出些鸦羽来。

他从未和边伯贤这样近过。

从前边伯贤的法术还显得笨拙,有时候控制不好形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回尖尖嘴的鸟,弄得张艺兴颇有几分忌惮。后来边伯贤就多了两分心思,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是自己一不当心吓到了张艺兴。

“对我来说,伯贤是不一样的。”张艺兴低声说,“如果我离开了,我会想你,我也知道你会担心我。伯贤在我心里是很重要的朋友,你知道的,我不怕灾厄。”

真是个糟糕的小魔王啊。

边伯贤抬起头,揉揉自己红一片白一片的脸,尽量摆出严肃的表情,伸手拢上披风为张艺兴重新打了个结。

张艺兴和他并肩,只不过朝着光落入的地方,那是森林的出口。

要离开了,那就再让我贪心一下,占着你心里那一小块留给我的地方,最后一次任性。

他侧头,亲了亲张艺兴的脸颊。

他很喜欢那一对儿酒窝,果然双唇触碰到的感觉也很柔软。

“走吧。”他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来保护你的。”

“我们见到的那位真的是魔王吗?”骑士们回到了城镇,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发问。

骑士长看了看他,记得他是个喜欢鸟雀的人,收藏了无数的羽毛。

“怎么了?”

“通缉令说是魔王有一件黑色天鹅绒的披风吧?”

他看着远处迎上来的人,皱着眉头。

“可是那个……魔王,他的披风……”

“是由乌鸦的飞羽制成的。”

人们满心期待地聚集在骑士归来的路上,希望能在他们的队伍之中看见残破的魔王的躯体,或是冒着鲜血的被砍掉的头颅。

只是,什么都没有。

骑士长站定,向阴沉着脸的祭司行了个标准的礼。

“阁下明鉴。森林中的并非十恶不赦的魔王,他只是——”

“他是魔王!”

这声音尖锐得让他脑壳发痛,他迷茫地看着祭司,实在弄不明白这样肥胖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样违和的声音。

“他若不是魔王,那我们这里曾经所遭到的灾厄都算什么?”

祭司不再看骑士们,转身向着他的信徒高举双手。

“魔王向来狡诈,心术诡谲,连王城的骑士也能被他迷惑!但我们不会,我不会!神的指示告诉我他就是魔王!”

底下的人激烈地响应,尽管在善于征战的骑士眼中不是什么大场面,但祭司本人对于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还是很受用。阴冷着脸背身走开,祭司没有再看骑士一眼。

“骑士大人们等回到王都自会有人治疗,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解救那个被迷惑的少年。”他从身边的人口中知道了这个可怜的魔王信徒的名字,“朴灿烈……可怜的孩子……”

“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立刻用火焰驱散他身上魔王的印记,让他痛苦的灵魂得以解放——”

他说:“立刻把他带到十字架实行驱散仪式吧。”

骑士们脸色难看,但却不能违背信条向普通人拔刀。

“……收队离开吧。”有人提醒道,“我们没有可能为别人心中的魔王辩护。”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间小屋的门被打开,魔王的信徒被人推搡着出现,跌在地上又被人强行扯起来。

那就是朴灿烈。

是森林中那位魔王心心念念的人——骑士长到如今也算知道了缘由——这人身上带着伤,嘴角的血痂都还没有脱落,耸立的肩胛骨更显得他高大的身材空留一层皮肉,被人迁怒着,背负着骂名。

这该有多痛苦多绝望啊。

但他的眼睛依旧清明。

那是见过四季的双眼,那是藏有爱意的双眼,沉沉地半闭着,嵌在他俊朗的脸上,从来没有屈服过。

他走过骑士长身边,撞到了那身银白的盔甲。

“他在等你。”朴灿烈听到耳边的低语,“他一直都在。”

原本安静的人一瞬间睁开了眼,双手被麻绳勒出红紫的印子,紧紧扣住了骑士长的手。

“你见到他了对不对?你见到他了。艺兴他——”

骑士长看着这双明亮的眼睛蒙上了水幕,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很快被几人合力拖走,可骑士长还是听清了。

他说,艺兴他,要好好活着。

没有风也没有雨的日子很适合观刑。

柴禾被堆在脚下,犯人被铁链锁在十字架上。

大片的人群都在沉默,只有手举火把的祭司慷慨激昂。

“……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使魔鬼也畏惧的光明,可以驱散他灵魂里肮脏的烙印。”他发表完了长篇大论,转身看着朴灿烈,丢下了火把。

这人居然是笑着的。

人群更沉默了,充满着对于死亡的畏惧,还有对于不畏惧死亡者的恐慌。

一时间只听见木柴爆裂油脂燃烧的响声,火从柴堆脚下蔓延上去。

他在笑。

眼前除了钟楼的塔顶,还有春日的花田和飞舞的蒲公英,夏天里荡秋千的人晃荡的白嫩小腿,耳边的噼啪声是深秋破碎的落叶,火舌舔舐衣物和皮肤也可以消弭冬雪的寒冷。

他看见了张艺兴。

黑色的兜帽在人群中被挤掉,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了一双精灵耳朵。

他在黑色的披风中显得苍白无力,却又固执地上前,如同一尾逆流的鱼,停在了冲天的火焰之前。

高热的空气把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泪水尚未夺眶而出,就已经被蒸发殆尽。

张艺兴跪在火堆旁边蜷成一团,双手想要去扒开木柴,触及到了朴灿烈的目光却又收回了手。

他只是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有人认出了魔王,向他亮出了尖锐的凶器。

刀刃划过舞动的披风,魔王这件黑色的披风被斩断,从一片片飞羽间流出鲜红的血,一只凭空出现的黑色乌鸦艰难却凶狠地扇动他断了半截的翅膀,啄瞎了那人的眼睛,锋利的爪子把他的脸抓开了花。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上前,这里只留下了烈火中的十字架,失魂落魄的魔王和奄奄一息的乌鸦。

“再也没有人能爱我了。”

魔王的身形纤薄似少年,他把滚落下来一颗滚烫的玻璃珠握在手心,又小心翼翼抱起乌鸦,让他沾着血的喙靠在心口。

“爱我的人都回不来了吧。”

尚未见过四季。

可他还是魔王。

END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