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喻之真的有预知能力。
-----正文-----
任何日用品都扛不住岁月的磨损。东西坏了,买新的是要花钱的。周时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修理漏水的管道、短路的插板、脱榫的桌椅……对他而言,修理是一项基本的生活技能。
但如今他用尽全力,还是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怀中人恢复最初的轻盈。
林喻之把脸整个埋在他胸前,眼泪来得突然又沉默。周时也的睡衣前襟被他的泪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拍了拍林喻之的背,轻声问:“觉得委屈?”又哄着说,“要不,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林喻之猛地仰起脸:“周时也,你就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周时也的手顿在半空,林喻之抬高声音追问道:“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天吗?”
他的眼眶里还晃着未落的泪,周时也不错眼地看了他片刻,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扣住他的后颈压向了自己——
嘴唇相贴的瞬间,林喻之尝到了自己的泪,还有感冒冲剂的味道。他扯住自己被拉下一半的裤腰,哑声道:“你干嘛。”
周时也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拇指压住了他腕间的红绳。蓬勃的脉搏透过皮肤跳进掌心,他把林喻之的手推到头顶,另一只手沿着松垮的裤腰滑了进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林喻之被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吵醒时,天已经黑透了。浑身上下像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他动了动酸痛的腿,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当务之急是换一张更结实的床。
身旁的床铺已经没了温度,只叠放着一套睡衣。他把衣服囫囵穿好,拖着懒散的脚步走出了卧室。
“醒了?”周时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他把两双筷子放上餐桌,说,“去洗手,吃饭了。”
林喻之钻进浴室洗了个手,再出来的时候,在餐桌旁愣住了。
周时也按住他的双肩,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他们在这里一同生活了三个月,一直是周时也下厨,但周时也还是第一次为他做炸洋芋。
周时也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说:“可惜没买到折耳根。”
林喻之的嗓音闷闷的:“我不吃折耳根。”
周时也郑重强调:“折耳根是灵魂。”
林喻之假装没听见。
他夹起一块洋芋条塞进嘴里,周时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着他问:“好吃吗?”
林喻之点点头,说:“有点辣。”
周时也拿起筷子,自己也尝了一口。
哪里辣了。
但林喻之还是一声不吭地连吃了好几块,直到舌尖发麻才转向那盘白切鸡。鸡皮金黄油亮,鸡肉细嫩多汁,咬下去的瞬间他就眯起了眼睛。挑剔的食客这回给予了绝对肯定:“这个做得倒是很有鸡味。”
砰的一声,整个房间都被映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周时也转过头,看到一朵烟花正在夜幕中绽放,绚丽的火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夜空中坠落。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突然想起,林喻之去年曾给“石先生”发过一条新春祝福,祝他阖家幸福,来年顺遂。
林喻之真的有预知能力。周时也想。
他突然问:“看春晚吗?”
林喻之咽下了嘴里的鸡肉。
他们家从来都没有看春晚的习惯,往年的这个时间他都已经坐在牌桌上了。
“你想看?”他问。
周时也还没开口,林喻之已经站起身,去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玉盘玉盘,那孩子已拂去风霜,为他揽星辰,带他回故乡……”
山泉般清澈的童声合唱在客厅中流淌。
罗韵兰过世后,周时也就再也没有看过春晚。倒不是没有看的条件,只是在他的观念里,春晚是要和家人一起看的。
窗外接连绽开几朵烟花,林喻之的脸在斑斓火光中忽明忽暗。
周时也把那盘白切鸡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去看电视。
现在的春晚似乎并不像人们口中说得那样糟糕。
*
二月底,周勇伤人案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周勇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次日,周时也递交了上诉状,案件正式进入二审程序。
三月中旬,经过反复考察比对,林喻之在城南产业园签下了一纸厂房租赁协议。
这栋闲置的厂房原先是一家电子厂,只需稍加改造就可以投入使用,作为重点扶持的产业园区,入驻后还能享受三年租金补贴。但小王总对此仍有微词:“这里离我家有点远啊。”
林喻之边给马秘书发微信边白了他一眼:“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我提醒你,你姐一定会大发雷霆。”
王尧没有立刻接话。林喻之辞职的那天,王曼虽然没当面发作,但谁都看得出她憋着火,现在要是让她知道他要陪林喻之一起创业做护眼灯……
想都不敢想。
“那你多给我开点工资。”他打趣道。
“没钱。”林喻之拒绝得斩钉截铁。
他抄起手中的文件袋,拍了拍王尧的肩膀:“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够了,非要跟着别人吃点苦才痛快。”
王尧拉开车门,冷笑了一声:“呵,某个人放着民商不搞,非要搞吃力不讨好的刑辩,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
林喻之无言以对。
他扯了把领带,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微信置顶的那个账号没有发来新消息。
今天是周时也重新执业后第一次出庭,现在这个时间庭审应该还没结束,他正准备发条消息问问周时也晚上吃什么,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林喻之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朋友?”王尧问。
车窗缓缓降下,邱芝的目光从驾驶座那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身上移到副驾的林喻之脸上。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她很确定,即便时光倒转千万次,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同一条路。
她唯独对周时也心中有愧。
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
林喻之和这个男人有说有笑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的轻松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
周时也赶到海边的时候,黄昏已经降临,那个熟悉的背影独自面朝大海,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沙滩,在林喻之身边站定,问:“厂房看得不顺利?”
林喻之没看他,只说:“已经签合同了。”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周时也知道他最近因为厂子的事承担了太多压力,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他没有继续往下问,在林喻之身边坐下,语气轻快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去旁听,你都不好奇我在辩护席上是什么样吗?”
林喻之依旧看着海平面,说:“不好奇。”
周时也哑然。他忽然有种感觉,林喻之的这股怨气似乎是冲他来的。
林喻之接着说:“我看过你给人辩护的录像。”
周时也一怔:“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
好久以前。周时也默默复述了这四个字。
他们分手那天林喻之才知道他曾在律所工作,所以,不论林喻之说的是哪场庭审,都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才看的。
林喻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很好奇,我发帆船视频的那个账号,你是怎么找到的?”
周时也没瞒他:“你告诉我的。”
林喻之拾起一枚贝壳,发力掷向海面,说:“你胡说八道。”
“真的。”周时也认真道,“你喝多了告诉我的。”
林喻之嗤道:“怎么可能。”
“林喻之,你知不知道,”周时也有些无奈了,“你喝多了连银行卡密码都能往出说。”
“不可能。”林喻之语气肯定,“你在诓我。”
周时也被他气笑了。
他的神情太过坦然,让林喻之不由得生出一些动摇来:“我真的说过?”
周时也叹道:“我骗你这个有什么好处?”
林喻之蹙起了眉头。他完全没有酒后断片的那些记忆,可周时也说的这些话又太过离谱。他轻咬下唇沉默几秒,迟疑着开了口:“和陈宗明吃饭那次……我没胡说什么吧。”
这话一出,周时也眼尾的笑意仿佛被某个无形的浪头拍散了。
他们在酒局上重逢的那一天,林喻之醉得很厉害,但他一反常态,一路上都很安静,安静到周时也以为他睡着了。直到他给林喻之解领带的时候,林喻之才有了反应。
林喻之按住了他的手。
“你这么睡,不舒服。”周时也低声劝道。
林喻之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恶狠狠地冲他丢出了两个字。
“滚开。”
周时也实话实说:“你让我滚。”
林喻之的下唇被齿尖咬出青白。这确实像他能说出来的话,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却更加憋闷。
“然后呢,”他声音发紧,“我还说了什么?”
然后……
周时也向后撑着手臂,双腿伸直一点,整个人舒展开来。细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陷,在他的掌心下形成一个自然的凹窝。
然后,他松开了林喻之的领带结。
他往回抽手,攥着他的那只手却像铁钳一样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掐入了他的掌心。
周时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他试探着问:“要我留下吗?”
林喻之还是说:“滚开。”
右手仍被死死攥着,周时也轻轻呼出一口气,脱鞋上了床。他用左手覆上林喻之颤抖的后背,安抚似的拍了拍:“别哭了,明天眼睛会肿的。”
林喻之蜷在他怀里,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滚开。”
“没说别的。”周时也依旧实话实说。
林喻之继续问:“那天我约的是杨新,可他临时有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时也看着他没回答。
林喻之的眼圈更红了。
周时也究竟还藏着多少事不肯说。
寄出举报材料的明明不是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替自己辩解过。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仓皇地别过脸去,周时也极轻地叹了口气:“等我一下。”
林喻之抹了一把脸,看着他跑向远处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张白纸。
林喻之屏住了呼吸。
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周时也。
记忆中的那一幕与此刻完全重叠。
周时也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头折纸时眉间皱起细纹,白纸在他指间很快有了帆船的雏形。最后一道折痕完成后,他将纸船放进了林喻之手心。
“别哭了。”他轻声道,“再哭小船要漂走了。”
林喻之却哭得更凶了:“我小时候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看来用纸船也哄不好了,周时也只好承认:“我罪大恶极。”
海平面上只剩下几抹血红色的余晖,周时也往他身边挪了些许,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扣住了他冰凉的手。
晚风温柔拂过,拭去了林喻之脸上的泪。他低头看着手中皱巴巴的纸船,小声嘟囔道:“被我捏坏了。”
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周时也想笑,但忍住了:“再给你折。”
林喻之抽了下鼻子,顿了顿又说:“我们装个纱帘吧,早晨太晒了。”
“好。”周时也看着他,目光比晚风还要温柔。
-----
谢谢你看到了这里。
开坑的时候,我没想到这一本会这么苦。更苦的是,接下来的半年,甚至有可能是一年,我都会非常忙。我不确定不让尘什么时候能开第六本,甚至不确定还会不会开第六本,但假如我有余力,一定努力给大家端些番外上来。
答应过大家的《落火》番外一定会有的。
感谢每一个追更读者的陪伴。
感谢你喜欢过我笔下的角色。
感谢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