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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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这座北方城市终于迎来春天,随之而来的还有饭馆老板的孕中期。
附近有几个工地结束了项目,在城中村工作的工人少了许多,饭馆因此进入“淡季”。
客流量下降后宁遂反而变得更加忙碌,柳韵的小肚子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孕肚,宁遂看得心惊肉跳,把饭馆大部分活儿都抢了过来,只给柳韵留了算账这一件事。
柳韵干脆地给自家员工涨了工资。
确认关系后,为了给自己和对方更好的未来,他和关之裕都忙着还清债务,一天打好几份工。他们只有一早一晚有时间谈会儿恋爱,两位半社会人士活得像偷偷谈恋爱的中学生,这反倒成为宁遂赚钱速度最快的时期,王叔家的欠款很快就能攒够,只要宁遂再努努力把生活费和宁兰每月的药费赚出来,今年九月他就可以回学校读高三。
看到账户余额,宁遂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透过大门玻璃招进来的阳光也变得温暖舒适,半点都不刺眼——没什么是比余额数字更璀璨更直击人心的。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宁遂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有些犯困。
颠一上午勺的廖华早就在仓库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饭馆前厅现在没人,只有因反射日光变得金灿灿的瓷砖,宁遂眯着眼睛,真的快睡着了。
这几个月他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五到六小时,实在太困了。
他慢慢下滑,直到完全趴在桌上,意识模糊到将要消散之际,宁遂感到肩膀一沉,他条件反射般坐直身体,瞬间清醒。
他还记得要看店。
“……哎,”柳韵有些懊恼,“睡吧,没事。”
初春的室内仍旧阴冷,不披件外套不行。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没想到还是把宁遂弄醒了,柳韵把手搭在宁遂背上一下一下轻柔抚摸,就像在哄睡敏感又迟钝的婴儿。
宁遂揉揉眼睛,把滑下去的外套捞回来,强打精神道:“我不困,韵姐,你不去睡会儿吗?”
这个问题不掺一丝客套的水分,柳韵曾经被孕吐折磨得厉害,宁遂从没见过那样狼狈憔悴的姐姐,尽管随着孕期增加,柳韵已不再孕吐,宁遂还是对她生育一事感到惶恐。
她会腿脚浮肿,肚子大到妨碍穿衣和下楼,与其说是在孕育生命,不如说是在被幼儿寄生,宁遂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关照她,逗她开心。
“我又不累。”柳韵笑着,“你睡吧,现在又没客人。”
这场交流已经让宁遂彻底清醒,他摇摇头,拒绝了。
城中村鱼龙混杂,向来不是治安多好的地方,前阵子还有人打架殃及周边店铺,他和廖华都去睡觉,只留一个孕妇看店,宁遂不放心。
柳韵知道宁遂年纪不大主意却正,她没再劝,饭馆一时陷入沉默。她靠在椅子上,注意到宁遂目光的停留,又一次笑起来,“她已经会动了,想摸摸吗?”
宁遂抬眼,有些迟疑和难以置信。
柳韵已将自己的手贴在隆起的腹部上,她异常放松和平淡,证明道,“看,这没什么。”
说着,柳韵有些惊喜地睁大眼睛,“她在动。”
宁遂依旧迟疑,他说不准那是因为畏惧还是迁怒,可柳韵的目光满是鼓励,宁遂最终还是抬起手,缓慢地、试探着地,轻轻落在上面。
贴在温热身躯上的瞬间,宁遂果真感受到了那层皮肤下的轻微挣动。
他感到不可思议,立刻收回手,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还未开口,一道女声突兀打断他们:“不好意思。”
二人扭头去看,店门外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看就价格昂贵用料不菲的薄风衣,手上握着一部堪比长炮的相机,正在确认屏幕里定格的画面。
似乎是对拍下的画面极其满意,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客套又快乐地笑,对他们点点头。
“我叫李怜梦。”女人几步走进店内,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是摄影师,出版过两本摄影集。”
她举起相机展示刚刚拍下的画面:“可以收录到摄影集里面吗?我会支付买断这张照片使用权的费用。”
她的语速太快,这一套连招又太过丝滑,宁遂和柳韵都愣住了,没能完全消化这些信息,李怜梦没被他们的怔愣打击到,立刻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在相册中翻找,“二位可以看过我曾经的作品再做决定,这张照片大概会收录进下一本摄影集,也可能随展展示……”
李怜梦许是做过这件事许多次,显得非常熟练,开口便是滔滔不绝。她还在边说边翻相册,店门外有一位女人经过,瞄到李怜梦,她立刻跟进来。
“买瓶水的功夫,你跑这么快。”她拎着两瓶水,看着像刚从老邓店里出来,只扫了他们一眼就搞清现状。
“您好,我朋友确实是正经摄影师,作品拿过不少奖项,拍摄照片绝不会用作其他途径,如果您不放心,我们也可以签订合同,合法保证您的权益。”
她背着一款托特包,眼神真诚,姿态像是下一秒就从包里掏出合同,柳韵和宁遂终于消化完几分钟内的巨大信息量,“咳。”
柳韵清清嗓子,柔和笑着,对她们抬抬手,“坐下聊。”
……
得益于城中村的独特景致,来这边打工居住的工人不少,进行拍摄和取材的网红自媒体也不少。柳韵在社会上打拼闯荡多年,富有对话技巧,很快就摸清两人的身份。
她们都是小有资产的富二代,摄影是李怜梦的爱好,可她确实有敏锐的嗅觉和独到的眼光,纵然是柳韵和宁遂这样对摄影一无所知的人,也能从李怜梦的作品中感受到呼之欲出的情感和力量。
顾思文只是陪朋友而已,城中村毕竟不够安全,两人作伴多少能多些安全感,顾思文还可以给朋友打打杂。
签完合同转完帐,李怜梦又一次调出刚刚拍下的照片,兴致勃勃问:“对于这张照片的命名,二位有什么想法吗?”
“我哪里懂这个,我连高中都没读完。”柳韵谦让,拍拍宁遂,“碎碎,你说说。”
宁遂诚实道:“我也没读完高中。”
“你是暂时休学,那能和我一样吗?”柳韵嗔怪,“下半年你就回学校读书了,是不是?”
李怜梦具有艺术创作者共有的特质:好奇心重,同理心强。她于是追问:“为什么休学呢?”
得到允许,柳韵三言两语把宁遂的身世经历讲透,讲到他休学还债,两名好友交换了一下眼神。
宁遂坐在那,像柳韵家里来帮忙的弟弟,哪里像扛起一个家的孤儿。
顾思文轻轻皱眉,李怜梦则是沉默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柳韵哎呀一声,“我给你们倒点儿温水。”
她说着就要起身,出于几个月来刻进DNA的本能,宁遂立刻抢先一步站起来,把她按回去,“我去倒。”
宁遂动作快,马上走了出去,不让柳韵动手。柳韵又对她们笑笑:“我是不太方便。”
顾思文把纸质合同收回包里,她看着宁遂的背影,也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再自我介绍一下。”
她把名片推过去,“我司主营业务有模特拍摄、账号运营、影视和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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