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我却忘记了爱
-----正文-----
"你怎么会..."桂枝的声音哽住了。
"因为我一直知道他是谁。"林先生的眼神复杂,"我是他弟弟。"
这个晚上,doom酒吧提前打烊。桂枝坐在空荡荡的店里,面前摆着那封未拆的信。林先生——现在该叫他林远了——坐在对面,面前是一杯未动的威士忌。
"我们同父异母,"林远说,"他随母亲姓周,我随父亲姓林。"
桂枝盯着信封:"为什么不早说?"
"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哥放弃一切。"林远的目光扫过桂枝的长发、旗袍、精心修饰的指甲,"现在我明白了。"
桂枝感到一阵刺痛:"你是来嘲笑我的?"
"不,我是来警告你的。"林远向前倾身,"他回来了,但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人了。那场车祸...改变了他很多。"
桂枝终于拆开了信。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桂枝:
我回来了,记忆也回来了。
记得我们常去的那家海边咖啡馆吗?
下个月圆夜,我在那里等你。
—— 周」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像是写信人落下的泪。桂枝将信贴在胸前,闭上眼睛。七年前,周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去欧洲进修。后来桂枝才知道,周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头部重伤,被送往德国治疗,醒来后失去了部分记忆。
"他现在怎么样?"桂枝轻声问。
"身体恢复了,但..."林远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一切,包括你们的事。但他变得...很不一样。桂枝,我不建议你去见他。"
桂枝笑了,眼角那颗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七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你觉得什么能阻止我?"
林远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拂过他的长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这间酒吧,就被你震住了。你那么像我哥描述的样子,却又完全不同。他口中的桂枝是个害羞的男孩,而你...是个妖精。"
桂枝任由他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人都是会变的。"
"不,"林远收回手,"你不是变了,你是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我好奇的是,当那个爱着过去的你的人回来时,你该以什么面目见他?"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直插入桂枝的心脏。是啊,七年前离开的是爱着短发男孩的周,而现在回来的他,会接受这个穿旗袍、化浓妆、被众人称为"老板娘"的桂枝吗?
"我该走了。"林远站起身,"信已带到,选择权在你。"
桂枝独自坐在空荡的酒吧里,信纸在指间窸窣作响。他想起今晚在台上突然看见的那个背影,那种心脏被攫住的痛感。七年了,他以为时间已经治愈了一切,原来伤口只是结了层薄痂,轻轻一碰就会流血不止。
收音机里不知何时又放起了《红蜻蜓》,桂枝跟着哼唱起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哪里,童年时代遇到你啊,是在哪一天..."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距离月圆夜还有十五天。
月圆前的十五天,桂枝像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白天的他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像个清秀的文艺青年;夜晚的酒吧里,他又变回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旗袍勾勒出刻意训练的曲线,长发如瀑,眼角的红晕让无数酒客心醉神迷。
"你这是在彩排吗?"露比叼着细长的女士烟,斜倚在化妆间的门框上。她是doom酒吧的常驻变装皇后,也是桂枝为数不多的知己。今晚她扮成了梦露的造型,金发红唇,裙摆飞扬,与桂枝的民国歌女风格形成奇妙的对比。
桂枝正在涂第三遍口红,闻言手一抖,唇线歪出了嘴角:"彩排什么?"
"见旧情人的角色扮演啊。"露比走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你到底打算以什么面目见他?"
镜子里,两人的倒影并排而立——一个是东方韵味的美人,一个是西方风情的尤物,却都有着同样锐利的眼神,那是长期生活在他人凝视下的人才有的防御性目光。
桂枝放下口红:"我不知道。"
"亲爱的,"露比扳过他的肩膀,"你知道我在做手术前也这样摇摆过。但最终明白的是——真实不在于身体,而在于你敢于展示哪一部分的灵魂。"
桂枝望向化妆台上那张海边照片。七年前的自己短发T恤,笑容腼腆;身旁的周英俊阳光,手臂自然地环着他的肩膀。那时的他们多年轻啊,年轻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时间、距离,甚至生死。
"如果他爱的只是过去的我呢?"桂枝轻声问。
露比叹了口气:"那你就该问问自己——现在的你,还爱过去的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桂枝一直紧闭的某扇门。七年了,他保存着那些记忆碎片如供奉圣物,却从未想过,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否也被他神化了。
月圆夜前夕,桂枝去了趟理发店。理发师是他熟识的gay吧常客,曾无数次为他修剪那头引以为傲的长发。
"修一下发梢就好,"桂枝说,"不要剪短。"
理发师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这么漂亮的头发,舍得剪的人怕是没心肝。"
桂枝闭上眼,感受剪刀在颈后轻巧地游走。他突然想起周以前常说的话——"你留长发一定好看"。如今他长发及腰,说这话的人却缺席了整整七年。
离开理发店时,桂枝拐进了一家男装店。他在试衣间里呆了一个小时,最终买下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一条黑色修身长裤。这不是"老板娘"会穿的衣服,也不是七年前那个男孩的打扮,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存在。
月圆夜,桂枝驱车前往那个海边小镇。车窗大开,咸湿的海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精心梳理的长发。副驾驶座上放着那个铁盒,里面装着电影票根、干涸的指甲油和冬阴功汤食谱。他打算把这些还给周,或者当着他的面烧掉——视情况而定。
咖啡馆还在老地方,漆成天蓝色的木屋,露台上摆着几张白色铁艺桌椅。七年前,他和周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周是来写生的美院学生,桂枝则是背包旅行的大学毕业生。一杯咖啡,一场关于毕加索的争论,然后是长达两年的相爱。
桂枝停好车,深吸一口气。他选择了那套新买的衬衫长裤,长发束在脑后,只化了淡妆。这是他这些年来最接近"真实"的打扮,既不是表演给酒客看的"老板娘",也不是七年前那个懵懂男孩。
露台上只有一桌客人。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让桂枝的心脏猛地收缩——那肩膀的弧度,那后颈的曲线,即使过了七年也不会认错。
"周。"他轻声呼唤,声音在海风中几乎飘散。
那人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那张脸确实是周的,却又不太像。轮廓更锋利了,眼角有了细纹,最让桂枝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现在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却毫无波澜。
"桂枝。"周站起身,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你来了。"
他们之间的空气凝固了。桂枝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场景——激动的拥抱,愤怒的质问,甚至是悲伤的哭泣。但现实中,他们只是僵硬地站着,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坐吧。"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点了你以前喜欢的椰奶咖啡。"
桂枝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边缘:"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情,"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张桌子;你讨厌咖啡里的肉桂粉;你右肩上有一颗痣,形状像只蝴蝶;你做爱时喜欢咬下唇..."
"别说了。"桂枝打断他,脸颊发烫。这些话从周嘴里说出来,像在读一份冰冷的档案,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服务员送来咖啡,暂时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桂枝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泡,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七年的话积压在心头,此刻却全部堵在喉咙里。
"林远告诉我你出了车祸,"最终他开口,"说你...失去了一些记忆。"
周点点头:"确切地说是逆行性遗忘。我忘记了车祸前两年的事情,包括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后来记忆慢慢恢复了,但..."他停顿了一下,"有些东西没能一起回来。"
"什么东西?"
"感觉。"周直视着桂枝的眼睛,"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细节,但记不起爱你的感觉。就像读一本关于别人的日记,字迹清晰,内容熟悉,却与我无关。"
海鸥在远处鸣叫,浪花拍打着礁石。桂枝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抽走了他脚下的地面。他千里迢迢来见的人,记得他却不再爱他——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医生说是额叶损伤的结果,"周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情感连接被切断了。我能认知'爱'这个概念,但无法体验它。"
桂枝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所以你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为了彻底毁掉我这些年苦苦守候的东西?"
"不,"周摇头,"我来是因为记忆恢复后,我觉得欠你一个交代。七年前我本该去欧洲进修三个月,却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醒来后我谁都不记得,家人只好编造说我是单身,去德国治病。等我慢慢想起你时,已经过了好几年..."
"然后呢?"桂枝死死攥着铁盒,指节发白,"你想起来后为什么不联系我?"
"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周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我不能给你一个空心人的爱。这不公平。"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桂枝打开铁盒,取出那张冬阴功汤食谱:"记得这个吗?你手写的,说要做一辈子给我吃。"
周看了一眼:"记得。但我现在做不出那个味道了。味觉也在车祸中受损。"
桂枝将食谱撕成两半,再撕成四半,然后撒进海里。碎片在空中飞舞,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或解释,"他站起身,声音颤抖却坚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车祸前那天,你是真的要去欧洲进修,还是...打算离开我?"
周沉默了很久,久到桂枝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说:"我不知道。记忆到这里就很模糊了。但根据车票和行李,应该是真的要去进修。"
"谢谢你的诚实。"桂枝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崩溃,而他不愿在周面前展现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