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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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倚在吧台边,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却不点燃,只是任由它在指间翻飞,像一尾银色的游鱼。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演前的热身。doom酒吧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昏暗,将他眼尾的那抹红晕渲染得愈发艳丽。尽管招牌上分明写着"doom",可常客们都管这儿叫"Mom"。
"老板娘,今儿唱什么呀?"一个梳着油头的年轻男子凑过来,眼睛直往桂枝那被黑发半掩的脖颈处瞟。
桂枝不答,只是用烟轻轻点了点对方的额头,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他转身时,长发如瀑般甩出一道弧线,饱满的臀部将那条普通Levi's牛仔裤撑出令人心惊的曲线。这身打扮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平常,可桂枝穿着,总让人觉得他刚从某幅民国月份牌上走下来,带着隔世的脂粉香。
"他到底是男是女?"新来的客人低声问同伴。
"你管他呢,"同伴抿了一口酒,"好看不就得了。"
桂枝听见了,嘴角那颗痣随着微笑微微上扬。这点俗气的印记是他的护身符——若没有这颗痣,他美得太过不近人情,像庙里的观音,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有了这颗痣,追求者们便多了几分勇气,仿佛那是个可以攻陷的缺口。
钢琴声响起,桂枝缓步走向小舞台。今晚他选了首日本儿歌《红蜻蜓》,原本活泼的曲调被他唱得百转千回。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声那般低沉,却也并非女声的尖细,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奇妙音色,如同黄昏时分的光线,暧昧得令人心痒。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哪里,童年时代遇到你啊,是在哪一天..."
台下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酒杯悬在半空,眼神迷离。桂枝唱歌时有个习惯,左手会不自觉地抚过自己的腰际,仿佛在安抚一个看不见的孩子。这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没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寻欢客们成了需要哄睡的婴儿,而桂枝——他们的Mom,用歌声织就一张温柔的网。
林先生坐在角落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未动的威士忌。他是少数几个从不叫桂枝"老板娘"的人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听完歌会鼓掌而不是吹口哨的客人。桂枝注意到他今天系了一条墨绿色领带,衬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
歌唱完了,桂枝鞠了一躬,长发垂落如帘。掌声响起,夹杂着几声轻佻的口哨。他微笑着接受赞美,眼神却飘向吧台后方挂着的那幅泰国海滩照片——那是五年前和"那个人"一起拍的。照片里的桂枝短发,穿着男式衬衫,笑得像个普通大学生。而如今,他蓄发、化妆、穿紧身牛仔裤,活成了另一个人。
"老板娘,这花送你。"油头青年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凑上来,花香浓得几乎盖过酒吧里的酒精味。
桂枝接过花,指尖在花瓣上轻轻一抚:"多谢呀。"他转身将花插进吧台的花瓶,与另外几束无人问津的花作伴——上周某位富商送的蝴蝶兰已经开始凋零,前天的白玫瑰则早已被扔进垃圾桶。这些花就像他的追求者们,前赴后继地枯萎,却永远有人接替。
"今天唱得特别好。"林先生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声音低沉。
桂枝正在洗杯子,水珠溅在他雪白的手腕上,像一串透明的珍珠。"林先生每次都这么说。"他头也不抬。
"因为每次都是真的。"林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觉得适合你。"
桂枝擦干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发卡,造型简约,只在末端镶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很漂亮。"他说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恶。
"那个人也送过你发卡吗?"林先生突然问。
桂枝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发卡别在耳侧:"林先生今天问题真多。"他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长发甩出一道屏障,将林先生隔在外头。
凌晨两点,最后一波客人也离开了。桂枝锁上门,开始收拾残局。收音机里放着老爵士乐,他跟着哼唱,腰肢随着节奏轻轻摇摆。这是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不需要表演给任何人看。
收拾到林先生的座位时,他发现桌上留着一张纸条:"珍珠发卡是那个人常送你的款式吗?"桂枝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林先生太聪明,聪明得近乎危险。
吧台后的储藏间里,桂枝从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一张电影票根、半瓶已经干涸的指甲油,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食谱——冬阴功汤的做法,字迹已经模糊。他不敢多看,迅速合上盖子。这些碎片如同考古现场发掘出的器物,证明着某个已经灭绝的文明曾经存在。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听说doom的老板娘比女人还女人,想见识见识。"桂枝删掉短信,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镜中的他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孤独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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