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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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软的人懒得连眼都不睁,任邱翼给他喂水,又任其抱起他放进浴缸。
温柔的清洗与满缸的热水带走些许身体的疲惫,毕忱舒适地靠在浴缸里任邱翼慢条斯理地给他擦着头发。
失去热雾的浴室墙壁随着回荡在其中的低鸣滑落成颗的水珠,风筒无声地待在昏暗的浴室里,伴着还未干透的浴缸。
周而复始似乎是这个世界的拿手好戏,日夜更替,一年四季,生命消失又新生,于情绪和生活而言亦然。
邱翼在离开前惯性走到毕忱身边与之道别,回应亲吻的是一贯的闷应,他注视专心于工作的毕忱两息便抬脚离开。
双脚在沉默中跨出门槛亦在平静里稳稳地迈下台阶,邱翼仰脸望向被街灯沾染的夜空无声地吐出叹息。
在夜空下的他是那般渺小,那在毕忱的世界里呢?他又真的看到过对方的世界吗?
邱翼带着无力的叹息抬动如灌铅的双脚,他自以为他已经见过对方的所有模样,但现实却告诉他非也。
理智又疯狂的毕忱,冷静又沉着的毕忱,专注又认真的毕忱,平和又温柔的毕忱,那些毕忱他好像都见过,又好似从未见过。
过往的毕忱与如今的毕忱渐渐重叠在邱翼脑海里,他不知道对方正在经历什么,也无从得知,如今的他从未见过那般平心静气又眼里只有工作的毕忱,在共度的时间里他从未见过对方彻底将情绪藏起来,更没见过对方在工作时露出那般专注的神情,而这两天他没再见过对方待他不耐烦,更没有看见对方在工作时露出懈怠神情。
那样的毕忱让邱翼觉得其像个强撑的孩子,或许只需一句关心便会哭得泣不成声,这让他不敢问亦问不下去,每当他想开口时对方注视他的神情都让他不忍让其再度面对那些已经藏好的情绪。
比起如何照顾毕忱,照顾好自己的心情更让邱翼觉得困难,他明明已经是一个小有成就的男人,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可当他面对毕忱时却总会觉得自己一如承着千斤重的少年般。
他可以面对复杂的交易,可以低下头弯下腰给自己换取利益,可以体面地结束一段又一段关系,但他却没办法照顾好面对毕忱的自己,而对方却在任何时候都能直面自身,这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邱翼看着窗外的天空深深吸进一气,他想他或许还会见到未曾见过的毕忱,或许还要再体验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感。
他或许没办法向对方解释什么是爱,或许不会成为对方的恋人,但他会一直在,不管对方是否需要他。
邱翼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毕忱,新经纪人更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前辈口中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是什么情况。
经纪人自问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她确实是第一次遇到每天都能收到一堆成品的情况,她也只能叹着气默默地告诉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
何为粗制滥造又何为精品,她在一堆成品里深刻体会到人确实是能做到两者兼并的,堆积如山的成品让她觉得自己像在垃圾堆里找宝藏的人,而她确实也没有那个耐心每天都沉浸在垃圾堆里,可当她不再一日接一日收到包裹后等待她的便是垃圾处理场。
经纪人立在室内仰脸望着挑高的天花无力地叹出长息,连手里的咖啡都要掉不掉地晃在指尖下。
能怎么办呢?
经纪人扯了扯嘴角带出一抹笑便摆正脑袋抬手抿上咖啡,朝垃圾处理场走去的步伐显得那般认真又严肃。
她能允许自己懒惰,但绝不允许自己逃避懒惰造成的后果,她不会辜负老师的期盼,更不会辜负素未谋面的人对她的信任。
制造垃圾的人在深夜的party里随手回复刚收到的邮件便掉进弥漫着各种烟雾的彩灯里,他笑着与旁人交谈,又抿笑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睡过一人又一人。
踏着黎明归家的毕忱边迈步边仰脸吐出一口烟,白雾被微光衬得模糊不清。
无人辜负过他,不管是老头还是新经纪人,不论是好友们还是邱翼,抑或是父母,终归是他辜负了自己。
手里燃尽的香烟被随意丢掷,又被不停步的脚踩灭。
他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就像他清楚自己选的路,不回家的他能去哪,不走下去的他又能去哪?
在一条路上偏执过久的毕忱早已忘记脚下的路并非不进则退,它可以有岔路口,它亦可以转弯,可他眼里却只剩前方。
邱翼陪着毕忱在一条路上走,陪着对方一心只向前,任其路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他亦陪着对方迈入一个又一个新年,任其对时间的流逝视若无睹。
他在岁月里见过太多没见过的毕忱,亦见过太多不知的自己。
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但它好像带不走邱翼对毕忱的爱意,亦冲不掉毕忱的偏执。
邱翼如常地在假日里出现在毕忱家中,他轻缓地关上门便走到厨房放下东西,双眼在动作间不经意扫视过室内,双手随之缓缓停摆。
一抹欣慰又释然的浅笑浮现在邱翼脸上,他看着这一室合眸又笑了笑。
这一室较他初见时已变化许多,很多东西都换过,有些习惯也在岁月里或养成或改变,连墙体都浮现出岁月的痕迹,当他边动作边思考着要不要装修时家门忽然被打开。
“回来啦?”邱翼转脸含笑朝正在关门的毕忱说道。
毕忱轻应一声便脱鞋朝厨房走去,他随意地边拉开冰箱边说道“饿了,还要多久?”
“快了,你要不要先洗澡?”邱翼边动作边回道。
毕忱捻着饮品懒懒地倚在冰箱上不语,视线随着邱翼的动作转动却未能从其身上移开,那模样就像在观摩其做饭。
邱翼在动作间撇看毕忱一眼便勾动浅笑,他收回视线吐笑道“你要不要先吃?”
“不要。”毕忱随即吐道,五指捻着饮品便往嘴边送,双脚随着离开冰箱的背脊迈出厨房。
邱翼带着迟迟落不下的嘴角终是将餐食全部呈上桌,毕忱带着满身雾气从浴室出来时邱翼正在收拾灶台。
“先吹头好不好?”邱翼头也不抬地问道。
毕忱应也不应地坐进沙发里,他无声地等邱翼收拾完又等其将风筒拿出来。
陷在沙发里的背脊随着轻唤抬起,身体继而转为面向沙发。
毕忱盘着腿垂着脸任暖风随着五指的抚动接二连三地落在他头上,发丝随着风声飘荡挠上他的眼,他顿时烦躁地闭上双眼抿动嘴角鼻吐一息,手里的手机随之滑落沙发。
如果说在这段岁月里有什么最是让邱翼感到开心和欣慰,那便是毕忱不再推开他,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邱翼抿笑拨了拨手里干透的发丝便一边收起风筒一边让毕忱去吃饭。
毕忱落座于餐桌吃着嘴里的餐食在动作间不经意看过邱翼一眼,眼前的人和他一样,一样被岁月腐蚀,一样任时间在身上留下痕迹,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
毕忱不再为了故意刺激邱翼而选择叫炮友上门给其出演直播现场,不再说些难听的话,也不再嫌风筒吵。
邱翼依旧是毕忱的忠实粉丝,不管是画作还是书,不管是视频还是人,但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粉丝,他有时会在毕忱给出的反应下觉得自己或许已经能够看懂对方的画,或许只是一星半点,又或许对方只是单纯地像夸孩子般赞赏他的努力。
二人同处一张餐桌吃饭,就像过去的日夜般,或是沉默不语,或是说着无关紧要的废话,毕忱不再不耐烦,邱翼不再陷进深深的无力与挫败感中。
餐后的邱翼收拾过后便抽出纸巾擦手,他缓缓环视周遭,嘴角随着合眸勾出一抹浅笑。
五指随着纸巾的落下提起电脑包,双脚随着视线走进工作室。
邱翼不知从何时起在毕忱的工作室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墙角置放的矮桌与地沙发便是独属于他的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椅里的毕忱或是坐在画板前的毕忱。
电脑包随着双脚停稳落地,邱翼收回俯下的上身转头便看见毕忱捧着杯窝在椅里在看电脑屏幕,他迈步走到对方身边轻松问道“怎么了?”
毕忱不语地仍盯着屏幕看,双唇随着询问落地抿了抿手里的杯。
邱翼不禁仔细看过屏幕里邮件又转头朝毕忱露出询问的神情,毕忱在余光里窥见邱翼的动作合了合眸轻吐道“这个人说话越来越像那个老头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开始老了。”
无声的哑笑应声从邱翼微张的双唇跑出,他抬手触上毕忱的后脑含笑说道“不是。”
“谁知道呢…”毕忱满不在乎地说道,眼角随着挑眉微微扬起。
宠溺的浅笑悄然浮现在邱翼脸上,其视线顺着手里的发丝落在墙边的人像上。
他或许仍觉得这样的关系何谈信任与羁绊,但通过一块墓碑找到毕忱现在的经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他看过那位女士的资料,不出意外的话,年纪相仿的她或许会比他们更加长寿。
邱翼见毕忱在回邮件便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视线顺着打开电脑的双手落在毕忱身上。
参杂着幸福感的浅笑无声浮现在邱翼脸上,他曾幻想过无数种会令他感到幸福的场景,如今的他终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幸福,什么又叫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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