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关于A的

热门小说推荐

简单讲讲故事吧,关于A的。

-----正文-----

简单讲讲故事吧,关于A的。

A是我大学舍友,千禧年出生,实打实的零零后,山东人,老家靠近青岛,但远没有那么繁华,说是小县城也不为过。

她够聪明,当地的中考状元,顺理成章直升进最好的高中。A给我看过她高中的照片,和现在完全、完全不是一个人!那三年折磨得她发际线秃然,黑黄的脸除了痘就是痘印——谢天谢地没有痘坑。

原来全国高中生一样憔悴。

不过合照里她还是最显眼的,因为身高。我觉得她肯定超过180了,走在大街上感觉比我身边那些矮矬丑的男生高得多。

我问她:山东基因这么强大吗?A反驳,强调自己净身高175,只是有点瘦才显得高。

好吧好吧,反正我是不信的。

她绝对有180,绝对!

A没懂事时,父母离婚了。听她讲老爸赌钱又出轨,她从小和妈妈租房住——她喝醉告诉我的。关于家里的事,她从不多讲。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那天好多同学聚一起,喝了不少酒。一群我记不住名字的人跑到前面包厢自带的KTV唱歌,后面的小沙发只有我和A。

我们靠得太近了。A醉醺醺靠在我肩头,也许哭了,我感觉那块布料有点湿。她嘟囔了好久,我低头凑近才听清那一句。

失败者?怎么可能,她可是山东高考的胜利者、顶流985毕业的研究生、三甲医院肿瘤科医师。奖学金、令人羡艳的工作、数不胜数的追求者,哪样不属于她?属实凡尔赛了。

A总对自己不满意,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却不厌其烦地挑自己的毛病,包括但不限于:阿谀奉承的话说得不够真诚、酒量太差、无法接受一段亲密关系……我不觉得这些算“毛病”。

但也不代表我不讨厌她。

称作“讨厌”不太准确……羡慕?嫉妒?远远不算恨。姑且当做嫉妒吧。

嫉妒A永远拿第一,无论什么考试、什么比赛,而我永远是她的绿叶、陪衬,摆脱不掉万年老二的名号。嫉妒我那两个前男友见A一眼立马甩掉我,舔狗一样对她穷追不舍,也嫉妒A拿他们当空气,仿佛她不要的东西才配得上我。

可我又比谁都清楚,她值得这些。

A学医,本硕连读,没有考研的压力,按理来说该轻松些——其他人这么说,我不太懂。

A却不是,她真的超、级、卷!

A和机器人一样,被输入一套非常严格的作息标准,不遵守立刻进厂报废。六点无痛起床,十二点准时睡觉,其他时间永远上课自习以及上课自习。

大家默认A只出现在三个场所——教室、宿舍、图书馆。于是经常发生以下对话:“A人呢?”“不在教室?”“不在,宿舍也没有。”“那肯定在图书馆了。”三个地点可以随机排列组合。

而且,她竟然能毫不留恋地离开被窝,哪怕是零下十几度冬天!有这种毅力做什么成功不了?

又怎么是失败者?

我自然地摸了摸A的头,安慰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她抬头看向我,眼睛雾蒙蒙的,长长的睫毛拧成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原来真哭了。

我立马想把压箱底的漂亮话全说一顿,A却捂住我的嘴,头埋在我的颈窝,又香又软又热的身体贴过来,迷迷糊糊和我讲毕业后的事。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没车没房没存款没背景,一名普通的小医生独自摸爬滚打,在北京这种大城市连生存下来都费劲。

那些吃人的亲戚可不这么想。他们觉得A既然能在北京留下来,那就是有本事赚钱。

那就得把爸妈欠的钱统统还清。

从一个月一千,到两千,再到五千。A辛苦赚的钱全用来还父母留下的债,前几天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现在住着大几百一晚的酒店,再找不到房子真完蛋了。

找个方便通勤的、稳定的、房租承担得起的地方哪那么简单?我拍拍她的背,提议:“来我家住几天?房子慢慢找,不着急。”

A反应比平常慢好几拍,幅度很大地摇摇头,额前碎发扫过我的脸。

有点痒,我抓了抓,没推开她。

A慢吞吞地说:“我昨天看到一个租房信息,本来打算今天去看看,那边还挺合适的……”

原来被这破同学聚会绊住脚了。

该死的班长干嘛偏偏定在今天?耽误了人家的住宿问题他负担得起吗!

我幽怨地盯着前面那个摇晃唱歌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探究这股莫名的愤怒来自哪里,耳边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

A睡着了。她喝醉了爱睡觉。

靠在我肩头的脸颊肉鼓起来,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安静低垂。我突然发现她翘起的鼻尖还沾着一滴珍珠泪,于是悄悄抬手,想替她抹干净。

不过动作似乎有点大,A扭了下身子,发出睡梦间的哼唧。我怕吵醒她,赶紧收回手。

喝进肚的碳酸饮料混杂酒精奔腾翻涌,惹得我心跳如擂鼓,再一动不敢动。

我无从知晓那天心慌意乱的根源,因为从那之后我们很久没再见过。

直到我妈查出子宫肌瘤,要做个小手术。

我在住院楼的电梯里碰见A。当时,电梯缓慢停下,门打开,她走进来,双目无神。A没按楼层没看手机,也没注意到我,站不稳似的背靠电梯一侧的扶手,双手撑在两侧,披散的头发遮住半张脸。

电梯里没有他人妨碍视线,我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说实话,我的确惊到了——A起码瘦了二十斤,两颊凹陷下去,露在外面的手骨节突出。整个人单薄得光剩一把骨头支撑了,低头沉默时像一只流浪的孤魂野鬼。

我认识她快十年,从没见她这样失魂落魄过。

我记得她在这家医院工作,但我知道她不在这栋楼里工作。我不敢开口问,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怕惊动A。她似乎很脆弱,比水面刚结成的薄冰易破,更像是布满裂痕的琉璃盏,哪怕极细微的动静也会碰碎。

电梯在一楼停下,A没动作,我不清楚该不该先走,犹豫间听见她笑了一声:“怎么不跟我打招呼,生分了?”

我也干笑了两声,索性有话直说:“你这状态我哪敢打招呼。”

A直起身,整理白大褂和头发,那模样像给自己重新套回一副得体的人皮。一分钟不到,她又变成平常那个我熟悉的、优雅端庄的成功女士。

仿佛刚刚折断了脊梁般的人从未存在过。

我不得不佩服。

正值饭点,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提着饭盒。A说:“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对面一家小馆子尝尝正宗的煲仔饭。”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和她并肩向外走。

A侧过头,问:“家里人生病了?”

“我妈。她刚睡着,小手术,再过半小时就出院了。”我顿了顿,停止脚步,“别吃饭了。”

我说:“半个小时够你讲故事吗?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假的,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讲过去,关我屁事。但A不一样,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哪里不一样。

几秒钟的怔愣后,A笑了笑,一半释然一半疲惫,然后靠墙点了一颗烟。白将军,味道实在冲,饶是我闻惯二手烟也不禁皱眉。A一根接一根地抽,似乎失去了这盒烟她的故事没法讲下去。

同学聚会后,A确实找到了好住处。二环内,六十平精装,环境好安保严,最关键的是租金一个月才两千。

听到这里,我皱起眉。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果然,A又说:“房东住楼上,家里养着两只猫。她工作忙,身体又不好,偶尔需要我帮忙照顾下。”

她随意讲了些关于房东的事,我越听越觉得耳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那人应该是我父母的生意合作伙伴,财经杂志封面采访的女企业家,之前被我们学校请来讲座过。

我无比后悔当年拉着跨专业的A陪我听讲座,她还被提问过!我越想越通透,估计那女企业家第一次见A就居心不净!

不然女企业家也靠收租挣钱了?

我内心嗤笑,难听的话在嘴边徘徊,却见A提起那人时,神情温情得足够扫清眉间的愁绪阴霾,只好强行咽下那些阴暗妒忌的念头。

暂且将那个所谓的房东称作B吧。

A细细碎碎说了很多“她们”的故事。

相处间B知晓了不少A的家庭情况——大概不比我少。B替她还清父亲借的高利贷,将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接来北京,从此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再用两年时间顺理成章成为“一家人”的一份子。

B一向如此有头脑,有计划,条理清晰。哪怕拖着一副病躯,在男权主导的商场谈判桌也从不落下风。从这一点来看……算了。

脑海里的回忆太多太杂,A的讲述偶尔时间颠倒或者语言混乱,但没什么影响,我仍然感受得到,那段时间的A很幸福。

挺好的。我希望她过得好。

但A的话音却隐约透着一股无形的悲伤。

我疑惑间,A重新点一根烟,慢慢讲出原因:B的病情年初剧烈恶化,勉强撑过了年,几次化疗效果不算理想,开春还不见好。

我倾听A的讲述,透过消逝的灰白烟雾,依稀可见那个退缩害怕的身影——四处求医却不敢亲自查看手里的化验单,生怕自己懂的那些知识宣判爱人的死刑。

“给点爱你他妈会死啊!”

A突然仰头大喊,吓我一跳。大概是在跟老天爷说话吧……她竟然会喊?

我印象里的A一直温柔安静,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A被抽散了七魂六魄。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A的眼泪——以往永远被她咬牙掩藏的眼泪。

鼓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缓慢略过颧骨起伏的弧度,最后直直冲向下巴,在睫毛存留一丁点水珠。

我听见她喃喃:“给了又收回去,还不如不给。”

A僵硬地贴墙蹲下身,埋头,缩成一个球。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呜咽,随着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脆弱的心脏被冲荡破碎,A无法忍受般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蜷缩身体,颤抖,抽噎。

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路人见着神经病一样投来注视,但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了。这里是医院的住院部,跑出几个神经病大喊大叫也正常,他们还忙着自己的事呢。

可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那些痛苦的眼泪揉皱了,赶紧扶A起来,从兜里抽出几张纸,越界地擦她的泪,捡起没用的安慰:“会好起来的。这家医院条件很好,你们又那么努力,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A却深吸一口气,艰难吐出:“不会、不会了。”

我清楚看见她眼白处的红血丝,以及收缩的瞳孔中近乎狰狞的偏执。A好像身处一座隐形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我伸手,想要拉她远离危险的峭壁,却听见她告诉我——

“人已经死了。”

悬崖一瞬间崩塌。我瞪大眼睛,冲上前,狠狠抱住她,以一个完全保护的姿态托住她的后脑。此时我痛恨自己的肩膀不够宽,手掌不够厚,给不了她哪怕多一丝的宽慰。

A在我怀里,褪去所有不必要的伪装,变回那个瘦弱又悲伤的女孩。抱住她,我发现,那份我始终为之困惑的情感原来该称作喜欢。A是那样敏锐,当然也看出来了,于是挣扎着推开我,顾左右而言他。

有些话挑明了让彼此难堪,所以我缄默,和A去吃那份被打断的煲仔饭,以朋友的身份。

此后我们的见面依旧如此,再未改变。

我永远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言行举止恰到好处,哪怕我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哪怕父母朋友无数次摇头叹气甚至变相劝告,也没人戳破那层窗户纸。

好了,断断续续讲这么多,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昨天晚上梦到A了,纪念一下。

我今年快四十了,没有结婚,也没再谈恋爱。只是毫无规律的,当青岛的海面又飞过一群欧鸟时——

我会想起她。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