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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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从天花板垂落,遮住了大半的落地窗,只留下一道缝隙,透进一缕昏黄的光线。墙壁上挂满了油画,画中的人物或笑或泣,眼神却无一例外地空洞。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籍,书脊上的烫金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陈年纸张的气息,仿佛落地窗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姜之幸坐在书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面前的文档上。文档摊开,上面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眼神却直刺镜头,仿佛穿透机器,咬住镜头后的人。他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长得很俊美,眉眼处却笼罩着一股阴沉气息。姜之幸的指尖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翻动纸张,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他的眼神专注而冷漠,仿佛在审视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合上文档,姜之幸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坐着的男孩身上。
男孩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黑白底胶模糊了许多细节,他的脸比照片上好看,轮廓凌厉分明,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模一样的是,面前的人和照片上的人都浑身透着冷意。
姜之幸眉毛微微挑动,往皮质的椅背上一靠,悠悠地开口,“雾逸?”
“是。”雾逸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姓什么?”
“我没有姓。”雾逸的语气里依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你问什么,他就平静地答什么。
姜之幸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膝上,目光依旧锁定在雾逸的脸上,“你说,你自学了心理学?”
“是的。”
姜之幸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重的心理学著作,随意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沉默。然后,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雾逸身上。
“事成之后,到手的钱分你百分之五。”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身份证和一份伪造的学历,随手扔到了桌上。
“别让我失望。”
身份证滑到雾逸面前,照片上的男孩依旧面无表情,雾逸拿起,看也没看。
“我要百分之十。”
姜之幸眯起眼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中透露着隐隐约约的危险气息。
他好不容易联系上雾逸。
他不知道雾逸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但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从黑城走出来,干着最危险的活儿,替有钱人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的手段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渐渐地,他的名字在上流圈子里传开了,成了那些权贵们争相抢夺的工具。
末了,他突然一笑,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专业书递给雾逸,“成交。”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雾逸站起身,转身走了,一刻也没多留。他走出了姜之幸的别墅,拿出证件看了一眼。在证件上,姜之幸好心地把自己的姓借给了他——
姜雾逸。
他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几乎透不出一点光亮,整片天阴暗得压了下来。
他确实没有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是否还活着。
雾逸的童年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孤儿院的墙壁斑驳发黄,墙角爬满了霉斑,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烂气息。孩子们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床铺紧挨着床铺,连翻身都背贴着背。孤儿院的贫穷刻在每一个角落——破旧的桌椅、发霉的床单、稀薄的粥水,甚至连孩子们的衣物都是捐赠的旧衣,缝缝补补,勉强遮体。
雾逸总是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总是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
其实雾逸最初似乎也不是这样的。他有个很好的朋友,是个小他两岁的小男孩,雾逸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弟弟。小男孩也总是仰着可爱的脸,对着没比自己高多少的雾逸甜甜地喊着“哥哥”。
他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记得,那天院长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回来,那小孩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缩在院长身后害怕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还记得,在他十岁那年,弟弟不见了。
雾逸找不到弟弟的那天,几乎把整个孤儿院翻了过来,也没找到弟弟的一点踪影。他身上沾满了泥土,哭了很久,哭得整座孤儿院充斥着他的绝望和窗外的雷声雨点。最后,以被院长打得皮开肉绽的代价结束了这黑暗泥泞的一天。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重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叽叽喳喳地叫着。
孤儿院的院长是个冷漠的中年女人,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对孩子们的要求很简单——听话,安静,不要惹麻烦。雾逸从不惹麻烦,但他也从不讨好任何人。但他的沉默和疏离让他成了孤儿院里的异类,孩子们排挤他,院长也对他视而不见。
在贫瘠的环境里,争夺宝贵的资源成了幼儿的必修课。只要有人垫底,他们就永远不是第一个被抛下的。
有一次,雾逸在食堂里独自吃饭,一个男孩故意撞翻了他的碗,稀薄的粥水洒了一地。男孩哈哈大笑,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雾逸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用手将洒在地上的粥水一点点捧回碗里。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响,手指被烫得发红,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院长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
雾逸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他喜欢整日整日地待在小小的图书馆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都不爱看书,也实在不愿意踏入这鼠窝一样的图书馆,所以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打扰他。尽管图书馆湿冷不堪,许多书页早已破损,被虫子啃得这一块那一块,只能勉强辨认出写了什么,但他只要待在这片唯一的小小净土,仿佛就能暂时忘记一切的痛苦。
十五岁那年,雾逸被赶出了孤儿院。院长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冷冷地说,“你已经长大了,该自己谋生了。”她的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毫无感情。
雾逸平静地收起了姜之幸给他的假证件。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也懒得再去想。
十五岁的雾逸没有争辩,也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背起破旧的背包,走进了冰冷的夜色中。
那个少年单薄的背影,短暂地与他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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