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ietà
-----正文-----
为了不吓到柳姨荆复月就先让她回家了,他恢复得快,又回到了从前悉心照顾周旋久的时候。
南谣问过好几次研究所那边的事情,但周旋久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还想再休息一段时间。
“要去扬州玩儿吗?咱俩约了几次都没去成。”
荆复月很遗憾地拒绝道,“不可以,你要好好养伤。”
“好吧,那明年,叫上他们一起。”
“嗯。”
周旋久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后来才知道我当年是骗你的,那为什么一开始要把我带回来。”
荆复月低着头不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当替身就替身吧,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
“......傻子。”
“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所以每次去找你都觉得自己特别贱,但我忍不住。”荆复月苦涩地自嘲,“还是我太爱面子了,但凡去找过你一次,也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周旋久跨坐到他腿上抱他,“这些年一个人辛苦了。”
他看了以前的手机,荆复月竟然发了那么多消息,有些甚至都不能显示了,从来没有回应,还一直坚持着。
三只小狗也都不在了,那只见证了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羁绊的水水,死在了他们彻底分开的那一年。
荆复月一个人送走了他们所有,最后连自己也没留住,变成了卑微的模仿者。
“这算什么...和你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
透过纱布,荆复月能闻见淡淡的消毒水味,周旋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疤,一定是顾渡给他用了祛疤的东西,可是以他的心性怎么可能会不受伤。
“......我、我。”荆复月哭喊道,“我宁愿你是和沈度在一起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你!你在家什么时候这样过?他真是有病!”
周旋久一定是从来没有向他屈服过,所以才会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自己宁愿难受这么多年,也不愿拉下脸面去向周旋久求和,如果早点低头,如果早点明白为爱低头不丢人,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别哭啊。”
“我当时就是想跟你较劲,我明明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可还是忍不住冲你发脾气,我怪你不懂我的心意,总想和你分个输赢证明自己爱你更多...我太幼稚了,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最后那段日子他们两个都不开心,之间的弦越绷越紧,刻意回避,却还是无法真的躲过那一天的到来。
“我也有错,哥,我应该多点耐心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敏感了,甚至还怀疑你,对不起......沈度说的没错,是我害了你......”
替身从来都不是荆复月,他们一个代替了周旋久记忆中的脸,一个偷了他记忆中的名字,云遮月,那段晦暗不明的日子,是不是有点太漫长了。
“别哭了,没有的事情。”
“都是因为我你的耳朵才坏掉,要不是我没保护好你,你的眼睛也不会......”
他自己戳瞎了一只眼睛之后才知道到底有多疼,现在他有周旋久哄,那周旋久当时又有谁哄呢。
“干嘛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要这样的。”
“呜......疼死了,你疼死了......”
“都过去了,而且我觉得过得很快啊,清醒的时候都在工作,一个周期结束就过了很久,发病的时候又可以见到你,再说你不是也经常来见我吗?没事的,我们不算分开。”
他边给荆复月擦眼泪边哄。
“不骗你,嗯...我觉得就像等你给我做饭,很快就又见到你了。”
“你变成这样,我怎么和周阿姨交代...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的...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哎哟,别哭了老公宝。”他还没来得及去定制义眼,泪水把眼罩都浸湿了,“可怜死了。”
周旋久越是轻描淡写荆复月就越是心痛,总有一天自己要把他受过的伤全部体验一遍,这样才算与他相伴。
“都这样了还要你哄我,我太脆弱了......”
“不哭了哥,给你看点儿开心的。”
周旋久去把那个笔记本拿了过来,第一页是荆复月的画像,穿着白大褂,日期是自己刚刚清醒然后被他带回家的那一天。
旁边还有批注:“荆医生,傻子”
往后翻还有,但没几张时间线就变成了倒着的。
“圣诞节,他会抽烟”
“生日,抱着一束花,是小苍兰,他抱着我”
“Cloud上市,他的眼睛好漂亮”
...
“毕业典礼,应该和他合影的”
...
“回家的路上,原来我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顾随会忘记荆复月很多次,但会在下一次视线交汇时再次爱上他。
“你......”荆复月的眼泪滴到了上面,赶紧去抽纸擦了擦,“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我的?”
“第一次问你以前有没有见过的时候,但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是周旋久,只是想起了以前见过你,远远的一眼,我总是会心动,后来会忘了你,所以对我来说,每一次都是一见钟情。”
“呜——”荆复月一抽一抽地费劲道,“我、我都不敢多看你,都怪我太胆小了......”
“说什么呢。”
“都怪我,我应该一直给你当狗的,对不起......别说替身了,你就是不喜欢我我也愿意,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周旋久没想到这些更让荆复月哭个没完,估计是缺氧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闭嘴吧。”
“喔...”
“好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周旋久亲亲他的眼泪,“留明待月复,你这个名字真好听。”
“你的也是。”
“好了,不哭了老公宝。”
算是哄好了他,又过了两天他们去定制了义眼片,回来的时候周旋久说到了当时他在路边的事情。
荆复月说,“当时是想和你吵架的,质问你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地真的抛弃我,结果没赶上,抄了近路等你,还以为你会下来见我。”
“也算是见到了吧。”周旋久笑道,“我回去没几天家里跑进来一只黑猫,眼睛的颜色跟你一样,我就给留下了,叫Luna,是...温青崖取的名字。”
“温青崖?是沈晦吗?”
“嗯,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我就说怎么有人给孩子取这个名字。”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顾渡。
“谁知道呢,名字...可是最短的咒语。”
周旋久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病了,但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再三考虑过之后,他决定不再回研究所了。
“算了吧,我已经过了那个追求名利的时候了,也再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看见人就烦,我现在只想好好待在家里,和你,和话话一直在一起。”
周旋久天资过人,要是没有那些事情,他肯定会有更多成就,但他被迫疯疯癫癫地度过了本应最意气风发的几年,他本来会有更光辉灿烂的未来。
荆复月替他联系了南谣,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处理,周旋久不用再考虑这些了,最后还有一些资料需要签字,周旋久检查过后,签下了顾随这个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他被迫接受了那些本不应由他承担的罪责,最后只能像那只失去羽毛的鸟一样,用死亡换取自由。
他知道割哪里不会当场死亡却能流很多血,所以...幸好荆复月找到了他。
“对了,那段音频是怎么回事?”
“陶叔叔给了我一个U盘。”
“只有这一段吗?”
荆复月看向他,“不是,还有说给顾放的,但是被处理掉了,只有留给孩子的。”
“啊,这样。”
周旋久其他的东西还都在顾渡那里,他们先回了以前的家去收拾东西,不想多待,当天就去了云端,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被遣散,枯死的树影让这片寂静之地更加阴森,只有最边缘的房间亮着灯,是从前顾随的房间。
顾渡不知道在哪里,进来后他们听到了一声虎啸,抬头看见了温青崖和豆芽。
周旋久喊,“白鹿。”
白鹿向他们走过来躺下,他却没有揉它的肚子,荆复月蹲下来摸了摸,问,“白鹿?”
“嗯,不是豆芽。”周旋久看向楼梯口的温青崖,“青崖白鹿,白鹿青崖,这才是他的名字。”
荆复月顺着看去,反应过来皱眉骂道,“装什么深情,他对得起谁。”
温青崖唤回了白鹿,对荆复月说,“年年在后面的湖边,他在等你,有灯,你绕过去就能看见他了,我来帮小随收拾。”
“去吧。”周旋久捏了捏他的手,“我等你。”
顾渡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水面粼粼,照得他身影孤寂。
“这地方和你上次来差别大不大,母亲离开之后,家里的花就开始枯萎,到现在所有的植物都死了。”
荆复月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还行。”
“这里的一切都还和当年一样,只是花虽相似,人却不同。”
荆复月粗略估算着这个湖的深度,应该不浅。
“父亲对我很凶,从来不会理会我的任何情绪,他说我今后是要撑起整个云端的,所以不能有弱点,好在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她会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喊我‘年年’。”
顾渡转过身来,哀怨地看向荆复月。
“我真的是年年,荆复月,你抢了我的。”
“自己无能做不到让周旋久喜欢,不要怪到我头上。”
“你只抢了我的岁岁吗?!”
荆复月眯起眼睛盯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了一段音频,放了很久,都只有嘈杂的电流声。
“你有什么好?能让父亲母亲都那么偏爱你!凭什么?!我才是他们的儿子!父亲当年就护着你,你也配?!”
“你就配吗,佛口蛇心,口口声声说着爱,那你到底让谁开心了?你渴望的亲情,早就被你自己毁了!为了你,温青崖甘愿做别人的影子,赵息澜也牺牲了那么多,他失去的那个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难道你就没害过周旋久!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甘愿去做Omega!可是你呢?逼得他想死!我为什么能成功让他吃下Black,就是因为你!你这自私的蠢货,他想让你有安全感,可是你永不知足!”
“不可能!”
周旋久那么骄傲,他那么自信,怎么可能会这样?!
“我说了我爱他,是你想害死他。”
“......到现在你还不肯忏悔!?”
顾渡还想开口,那段音频却突然响起了人声,模糊不清,他一下子辨认出来是周献。
“年年...”
“母亲?!”
“亲...亲爱的年年......妈妈爱你.......”
尾音消散,顾渡冲过来夺走荆复月的手机重播了一遍。
“妈,妈...妈妈!!”
他跪坐到地上,荆复月拿回手机后退半步冷冷地看着他。
“妈......”
顾渡突然拽住荆复月的衣摆,疯狂兴奋地说,“听到了吗?她叫我年年,我才是年年!你是假的!你是冒牌货!”
荆复月依旧沉默,顾渡看着他的脸反应过来,周献离世的时候岁岁已经在他家两年了,那这声年年叫的是谁,是谁...?
“我才是年年...我才是啊!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啊!!”他突然掐住荆复月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连我的母亲你也要抢走?你什么都有,为什么总要抢我的!”
荆复月一脚踹开他。
顾渡绝望地趴在地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叫他年年了,他输了,他彻底输给荆复月了。
“哈...哈哈......”
顾渡看着荆复月发出意义不明的笑,掏出一把枪来对准他,“去死......”
“......”
荆复月始终一言不发,顾渡冷笑一声,抬头往周旋久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将枪抵在了自己下巴上。
“我才是年年。”
砰——
荆复月一枪打在他左手上,然后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自杀?”荆复月一手捏住他的肩,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我不可能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呃——”
荆复月的戾气再也无法压抑,顾渡很快就眼球上翻,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却根本无法反抗分毫。
“敢掐我?嗯?敢掐我!”
松手的瞬间,荆复月将他推进湖里。
“周旋久怕水是因为你吧,你才是该死!”
他一点一点沉下去,荆复月讥笑道,“沈度年,你喜欢我的名字吧,那就刻到碑上去吧。”
顾渡活不了了,但荆复月还是一直等到水面归于平静,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又重播了一次那段音频。
“亲爱的年年,妈妈爱你。”
“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荆复月对着水面说道,“顾渡,你真的是年年。”
荆复月缓缓上楼,走廊尽头,周旋久侧身对着他。
“怎么没收拾东西?”
周旋久没反应,依旧看着窗外,荆复月瞥了一眼,才发现这窗户正对着那片湖。
“荆复月啊......”
周旋久垂眼看了下他鼓起的口袋,当年他收拾了荆复月所有的东西,只有这把枪一直放在原位没动。
“嗯。”
“离开了这么久。”周旋久看过来,“你是找不到我了吗?”
荆复月将他搂进怀里,柔声道,“你在这儿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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