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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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门的时候,破事儿多的邻居已经搬走,可惜人去楼不空。
大门根本不在乎地敞开,被风猛吹着摁在墙上又飞似的弹起,钥匙随手甩在脏烂的地毯下面盖着,我都能想到等会儿房东那个老太婆来了之后会是怎么一场大肆谩骂。
门口摆着几个废弃的大纸箱子,皮壳破烂,角上豁了口,脏且无用就被主人拿来装了垃圾随手抛弃在不留恋的门口。
每天都孜孜不倦的阳光灼目得依旧让人厌烦,照得纸箱长满霉斑的地方都亮了好几个度,像是期待这样掩饰着就有人会觉得它还能用,把它捡起来一样。
我嗤笑半天把门砸上懒得管外边别人死活,反正楼里哐当哐当的动静24小时都没断过。
然而还没等我退后转身就听到有人敲门。
“神经啊?”我粗暴地拧开门在地上吱嘎突兀地蹭出半圈完美圆弧,掀起了一阵风。
本来以为外边的是那个老太婆,结果外边站着一个陌生男的。
挺周正的男的,是很多女人喜欢的长相,应该叫做硬朗英气吧,我懒得去找啥词语形容。
男人就站在门口看着我,抬起来敲门的手这才下落,把胸口抱着的纸箱子递出来。
我勉强耐下性子皱着眉头低头去看,看到上面的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收货人:周述。
还是货到付款。
我看一眼那个电话尾号就知道寄件的人是谁,当即冷笑一声对着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快递员说:“以后这个尾号的不要给我送过来。”
说完了就想关门去拆我的方便面做早饭,我听到了厨房水烧开的尖叫声。
摔门时,那个快递员猛地伸手探进来握住了我的手臂。
天爷。
我这辈子最讨厌谁和我肢体接触。
他他妈不能讲话吗?
我气血上涌根本收不住闸门,火气断崖一样冲就再也按耐不住一拳砸过去往他脸上呼。
他看起来挺意外,愣了下才向后退了一步非常惊险地匆匆躲开踉跄几步,松开了手皱眉看着我。
“他妈的讲话行不行?不要随便碰我。”
我又想关门,这次他把快递堵在我门口,对着我比划了几下,过于匆匆我看不清他到底在比划什么。
但是我看到了他胸口被快递遮挡住的一个牌子。
陈诉,聋哑人。
我气郁结在胸口,看他一眼又觉得我像是在刁难他。这种感觉让我很不爽。
他没有再比划,拿出手机打了几行字,凑过来给我看的时候那张脸神态依旧平和,没有任何不耐的意思,同样也没有任何焦灼。
“你好,门口保安让我把快递顺手带回来给你,说已经放了半个月了。”
我嫌他多管闲事,翻了个白眼说:“放在那里就是因为是垃圾啊。”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他听不到,忍了又忍把他手机一把抢过来往里边输入,他的键盘居然还是带声音的,一按一个噪音,被我按得噼里啪啦乱响。
手机塞回去的瞬间握到了他的手指,匆匆擦错,粗糙的手指太明显的触感让我抖了抖手,更快地收回。
我麻溜地把卡在门边的快递踢出去,这一次他在低头看手机,我顺利地把门摔上了。
厨房里边的水尖叫得像是在被追杀,凄厉无比需要我马上去挽救。
我懒得再管门口,只听到隔壁堵在门口纸箱被拖拽的沉重声音。
哦。是搬来的新邻居。
我把方便面拆开,料包拿出来,有点热就随便套头穿了件老头褂子,摁下按键已经陈旧凹陷的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里面叽里呱啦开始讲有的没的,杂音都盖不住老太婆噔噔噔跑上楼就开始乱骂的声音。
分贝直达180,比车速还快。
我烦她烦得要死,偏偏她骂完了对面早就溜号的前邻居之后又来骂我,边敲我的门边骂,门快被她捶烂,废铁一样乱抖。
老子真的烦得要死,又因为住她家房子六七年,必须听她十年如一日地甩嘴皮子抖落个没完没了。
我一只手端着泡面碗吃着吃着听她东拉西扯又突然想起来我的衣服两天了还没洗,哐当站起来把所换下来的衣服混着我的警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倒了点儿廉价洗衣液。
洗衣液六块八毛九抢的特惠,洗衣机每个月摊下来一次八毛二,泡面是活动折扣价囤的几大箱,早餐面包和速冻是临期购入的,衣服只要洗得干净不用太勤换新的。
我省吃俭用天天过这种糙汉生活,也不结婚不伺候女人,牙齿缝里抠出来的十几个w最后变成卡里的几个数字,巴巴滚进医院的账户里。
我叫周述,今年26岁,是我们不知名的县城里不知名街道派出所里的一个混子警察。日子真就是跟混一样,稀里糊涂浑浑噩噩一眼都能看到头。
我有时候回望我走来的路,也会觉得自己过的那些日子苦得想笑。但我当时倒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苦。我觉得世界上断肢残臂的人多了去了,没让我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就挺好的。
小时候,我不吃饭,剩下来的饭钱就可以给我在工地的爸吃。他出了车祸成了脑瘫,从我十一岁开始就躺在床上,未来还要躺一辈子。
我也曾经有过梦想。
我说,我要当警察,要在小县城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要栽满绿植和藤蔓,要有小猫,要阳光普照。
我要向阳。
可是我做不到,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
我把自己养生病了,养成这个死气沉沉的模样。我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说我不想活,我说我想死,我说我过得真差生活真无聊,我说我人生像蚂蚁啃之后的烂肉,千疮百孔漏风还恶心成一团浆糊。
但很遗憾的是我还是得活,并且保持着烂而勉强糊口的生活度过年复一年。
好不容易那老太婆不砸门了。
我就把耳塞取了,抽屉里掏出我那密密麻麻板正的药,一把抓住混着水一口吞咽下去,像在嚼一把米一样多。
又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两下,两下,四下,而后就不再敲。
按理说,我这种根本不记事的脑子应该不会记得一串敲门声到底属于谁。不过这一刻我就是突然觉得很熟悉。
这么短促的敲门,几乎外边维修或者施工的杂音大一点,屋里电视的声音大一点或者烧水的尖叫声没有停歇,那么就会被轻易掩盖。
我脑海里闪过刚刚出现的男人的身影,想到他胸前的名字,想到他沉静的眼睛,想到他抬起手礼节性地敲几下门。
但我不想开。
我坐在客厅,开始收拾房间里被我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没等我收拾两件外面敲门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了,只剩下其他人在楼梯间大力踩踏匆匆走动的声响。
我嗤了一声也懒得再收拾,随手把挡住沙发的衣服往边上扔,几件洗得泛白的衣服堆里挪出一个位置让我坐下看电视。
结果看着看着睡了一觉。
梦里梦到那个男的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我,等我开门的时候就把我的快递往我怀里塞,摊一摊手问我要钱,因为那个包裹是该死的货到付款。
我被吓醒了,瞪开眼睛从沙发上扯正歪斜的身子,使劲儿几巴掌醒神拍在脸上,拍得没几块肉的脸啪啪响结果微痛之后没有半点儿红。
我这个人生来皮糙肉厚。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或者死皮赖脸。
形容我都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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