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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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景由黯淡的老式矮楼切换成土黄色荒地,手肘搭上方向盘,朝右打了个大弯,一头扎进两排更老更低矮平房中去。
邢巍拿起换挡杆旁的毛巾擦汗,不经意看到后视镜里寥寥几人,深吸口气。
这趟线本来不该他跑,市里经济不好,人越来越少,15路由西向北,紧贴村子边缘,17路由北向西,是通村公交。两趟公交车行驶路线刚好环绕整个城市的北半周,现在大家都讲“降本增效”,市政府一拍脑门,干脆并成一条线路,绕城半周,票价不变,仅需一元。
公车平缓滑过站牌,乘客陆续下车,车厢内登时空无一人,邢巍盯着监控,熟稔按下褪色按键。
“吱啦——”
这车老得都能当第二个他了,可谁说他不算是一种车呢,邢巍失笑。
老爷公交缓缓起步。
“哎!等一下!师傅!”那人敲击车后铁皮,邢巍发出“啧”的一声,不耐烦地重新打开车门。
刺耳的开门声响起,来人是一个冷白皮的男人,蹬蹬噔,三步并作两步,轻巧如雨燕,窜进这辆快要报废的车厢。
他倚着车前的横杆,大概是车里没人,轻松地靠在那边,随着行车节奏轻轻晃动,淡粉色的嘴角稍稍扬起,邢巍斜睨着离他不远的人,却无可避免注意到窗外嫩绿的杨柳,若烟若雾,柔弱无骨地拂过那人棕黄色的头发。
他不敢再看。
二人一路无言,邢巍是司机,他本来就该沉默,可那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乘客,他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正常行驶,只是经过,最长不会超过三十分钟,更何况今年春色这么的好,邢巍偷瞄那人,怕他发现,眼球飞速转到前方,每天都要经历成百上千次的景像一下子陌生起来,他一下子慌了神,只能寻找脑海里只有模糊轮廓的公交站牌。
不远处有一个无人站牌,那人站在原地,邢巍心虚地快速掠过。
终于,车子到站名为“小经十路”的站牌,那人从容地,没有丝毫怀疑的下了车,留下短暂失忆的邢巍。
唯一的乘客走了,邢巍又想起熟悉的,陈旧的,日复一日的一切。
邢巍在数日子,又没在数。他总是在同样的时间驾驶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经过同一个站点,有时两辆车一起来,有时甚至连着三辆车同时驶过,前面的车是空的,他这辆也是,他不晓得其他的司机需不需要乘客,那天的记忆在经过相同的地点总是格外清晰。
又见到他了。
他在小经十路上车,这次是上次的终点。
邢巍被他魇住,被他身上那件不知什么牌子的深灰色夹克下了降头,迷住心神。
深灰色的夹克吹来似有似无的皮革香气,嫩绿的垂柳重现,诡谲的风裹着柔软的柳枝乱舞出倾盆大雨。
他仍然优雅,从容不迫的轻抬起右手,扶上栏杆。
“师傅,政府大楼可以停吗?雨下得太大了。”
邢巍已然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紧张地扣紧方向盘,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减慢车速,告诉自己如果有人问,他就说是雨太大了。车上只有两个人,他在等他问。
那人孤独的望着窗外滑落下来的雨,邢巍沉默的盯着后视镜,他在等。
他又悄悄减慢车速,一辆电动车超过他们,这已经很明显了,他还在等。
邢巍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恨自己软烂的舌头,并用力咬了下去。
快到政府大楼了。
公交车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邢巍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人双手环抱,闭着眼睛,安静坐在座位上,似乎睡着了。
他偷偷想象他的呼吸,慢慢的呼气,吸气,呼吸,呼吸,同时祈求这场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永远不要停下。
公交车无比缓慢的经过灯火通明的政府大楼,车上二人在瓢泼大雨下共同呼吸,驶向就连司机都陌生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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