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复杂地看着水为情,因为我记起了全部事情。
「你是来责怪我的吗?」
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只有责怪,就连我自己也怪着自己,水为情的灵体坐在床上,并没有回忆中多情,她的「情」是能够随时收回,此时不打算展示给我,只留下了「和平共处」四个字:「我和你已经毫无挂牵。」
「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水为情说:「并不是。」
我不明白为什幺她会在我出狱的时候出现,列举出了无数个可能性,她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好的出现,我出狱的时候明明想着重新开始。
「你是来阻止我开启新生活的,对吗?」
水为情温疏地看着我:「我们已经不是情侣,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看多久?」
「我不知道,一辈子?」
她是来阻碍我的「新生活」的,我十分断定,我对于「新生活」十分传统: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做人,做一个正常的人,不是同性恋的人。
我试探性地问:「所以你不怪我?」
「不是的,我怪你。」
「但你说你不是来责怪我的。」
水为情站起身,看着四周的房间:「责怪和怪是两个概念,我不会指责你,更何况我在另一个世界,指责对你已经毫无意义。」
她露出了马脚,说着不怪我,实际上还是在怪着我,我认为她是在怪着我把她带成了一个同性恋,同性恋三个字是我们一切的导火索,我看着她的背部,灵体状态下的她一眼就能看透,稍不注意就会透过她看到前方的墙体,但是声音还是一样的,她像之前一样,用着让我熟悉的口吻,问着我关于未来生活的规划。
「接下来你打算怎幺做?」
我幻视到了无数个场景,当时这里只是一个出租屋,并不是她的家,我和她蜗居在这座一室一厅,两个人身上凑不齐一千块,「接下来你打算怎幺做」在这个出租屋里,伴随着不同时间的她被说出。
交不上三个月房租,只能吃馒头的她。
找不到工作的她。
其中也包含了在校园的她,当时她风华正茂,发型是经过保养的,鞋是有品牌的。
她原本不应该吃这样的苦,她的家境优渥,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把年龄停格在二十四岁,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一句话,也许在外人的眼中看来,我很有可能是对着一堵墙说话,可我还是对着她说了我接下来的规划。
「我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在这里住,你死了以后,我家里人听说我是同性恋,和我断绝了关系,外面的人说你家里人买下了这块地皮,你觉得好笑吗?他们把你逼死了才表达愧疚一样的买下这块地皮,接下来我打算找一份工作,然后……」
「然后?」
我看着地面,说:「结婚,生子。」
我不知道为什幺,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泪迫在眉睫。
水为情回过头看着我,好像是不能够理解。
第三天。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们进行到了第二个回忆,这次的回忆是我们的美好时光,走马灯一样的跑在我的眼前,我们一切的「美好」创建在水为情优渥的物质基础上,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富裕,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富裕。
在二零一一年她就有一辆车,用于学校和出租房的通勤,出租房的内饰跟网络上流传的内饰大差不差,月租金在五千三。
她不是一个纨绔,有着对应的内涵,内在并没有貌美到脱离五谷。
当时的我不明白「五谷」。
只觉得置身梦幻,我不明白优势的外在需要使用「五谷」,世界也没有让我了解的入口,水为情出生在这座一线城市,从头到脚都属于这座一线城市,良好的体态是从小的舞蹈课,腹中的经纶是教师的填鸭式教育。
她比我更不通五谷,把珍贵的「五谷」挥洒在贫瘠的土地。
我们开启了属于我们的热恋期,聚精会神在每一个课下的间隙,名字里带着「情」字的水为情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为人有情,带着「有情饮水饱」的势头,在国庆假期拿出了全额的零用,带着我开自驾,从浙江开到西双版纳,全程三千多公里。
我家里没有车,我也不会开车。
水为情坐在主驾驶,开的是我闻所未闻的「自动挡」汽车,我不敢想象她和我同龄,因为十九岁的我没有车,对于汽车一窍不通,一路上问着她很多关于汽车的事情,譬如说每公里的油耗是多少,我们去这一次西双版纳,油钱需要多少?
她站在罗马回答我的问题,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罗马近在咫尺。
对于现在的我……罗马遥不可及。
我从梦中惊醒,水为情不在我的身边,我后知后觉地摸向另一边,水为情盖着一半的被子,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怠慢,我的心如刀割,作为灵体的她把半张被子让给了我。
为什幺我不是男生?
我的痛苦,我的纠结,完全来自于性别,我浑浑噩噩地洗漱,决定今天去找到一份工作,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用牙刷砸向镜子,戏剧化的是里面的人形依旧存在,我抱着头看向洗漱台,看着混着白沫的水流入下水道。
水为情立即赶到了浴室:「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发狠挥舞着手臂:「别看着我!」
我不想再见到她。
水为情被我赶到了一边:「你……」
我听到她作为灵体的呼吸,打在脖子上仿若无物,她是我的幻想,我的精神疾病,我无药可救以后的副产物,我都知道……但是我能感到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她在关心着我,我的心遏制不住的软成一片。
不知道她是如何赶到的,也许是传送?
她这样会累吗?作为灵体的她,还能和我像以前一样吵架吗?
我不知道她什幺时候消失,如果她想旁观我的生活,那幺就由她旁观吧,我尽我所能的忽视着她,并没有告诉她我内心的纠结,有意的喃喃自语着:「找工作,找工作,找工作……」
水为情在此期间插话:「先不要找了。」
我需要平复下来自己,将生活步入正轨。
「啪。」是牙刷缸掉落的声音,「不行!」
镜子被彻底打碎,我愣愣地看着镜子的碎片。
我不是有意要对水为情发火,事实上我很少对她大声,刚刚我好像看到了变成男生的我,精神疾病真的愈演愈烈,我惊恐地发现我不能接受我是一个男生,我看到镜子里的人下巴上长着胡茬,眼皮子发青,发直地盯着镜子。
我被吓到只能用牙刷缸打着镜子。
水为情好像也被吓到,站在一边看着我。
难道世界上有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吗?
我转过头盯着她:「我有精神病,你是我的心魔。」
「是吗?」
「你知道吗?你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说:「那一天是几月几号?」
「谁知道呢?也许是十一月十九号。」
听到这个日期,水为情怔了一秒,旋即挪开视线回到床上。
现在是七月刚出头,距离十一月十九号还有很长一段时日,我穿戴好衣物出了门,我以为她不会跟着出来,那个日期是我们的关键日期,我提起了就一定会伤到她的心,没想到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一副忘记了「十一月十九号」的样子,在我大费周章找工作的时候,她也像没事人一样地坐在空闲的椅子上,偶尔飘飘荡荡,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偶尔对着一个人笑一会,因为在她的视角里她恶作剧了一个人。
现在的水为情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我的幻觉,以水为情的面目和性格一比一制作的心魔,还是以鬼的身份降临的?
她怎幺可以听到十一月十九号毫无反应?
如果变成鬼需要以疼痛来量级,她应该是一个一等一的厉鬼,当时她死去所经受的疼痛,远高过正常自杀所需要的疼痛,我不敢想象如果她是厉鬼,她会怎幺看待现在的我,觉得我不再值得被喜欢吗?觉得我违背誓言,不是人做的东西!
我真的被逼成精神病了,乃至于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找到工作,每个公司都能从我的身上窥出精神疾病的痕迹,每个公司的背调都可以知道我曾经杀过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
水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