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恋爱吧

-----正文-----

两人来到室外，可能快要下雨了，今晚的天气异常闷热潮湿。

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深夜的医院花园里也有不少人。

有人因住不起旅店，就在院子的长凳上和衣而卧，凑合一晚；有个女人蹲在角落里，一边给家人打电话一边哭，好像是交不起住院费了，让老家的人再给想办法凑点钱送来；还有个中年男人正在独自喝闷酒，嘴里不停念叨着，老天保佑希望老婆这一胎是个儿子。

崔芒吐槽道：“都啥子年代了，男娃儿女娃儿不都一个样？家里又没得皇位需要继承，就算有，人家英国不还有女王，我们也有武则天。”

蔡春禾无奈道：“我前夫，他上头就有五个姐姐，第六胎才生出他这个茶壶嘴。”

“你呢？你喜欢哪个？”

“喜欢有么用，反正我也生不出来。”

“我喜欢女娃儿。”崔芒自顾自说道：“女娃儿要是跟我们一样，压力也能小些嘛。”

蔡春禾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哥，我问你个事。”

“哎，你讲嘛。”

“刚才在救护车上，你为么否认，我们是同性恋？”

崔芒愣了一下，小心道：“幺弟生气了？”

“唔……”蔡春禾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想起医生对自己的评价后还是决定硬气一点，解释道：“生气倒是不至于，就是有点……不舒服。我也不会四处去喊自己是同性恋，但要是被人问起来，我也不会否认的。这事又不掉底子，总不能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幺弟，你搞误会了！”崔芒忙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怕，但我怕他们听说我们是同性恋以后，就不愿意给你好好治病了撒！”

蔡春禾哭笑不得道：“不至于吧？”

崔芒仰头，朝上空吐了个烟圈。他的动作极其优雅，非常好看，就连吐出来的烟圈都是那么标致，飘飘扬扬地浮于上空，散在湿润的空气里。崔芒认真地说道。

“与身体有关的事情，马虎不得，还是谨慎些好。”

蔡春禾也吐了个烟圈，像是在跟崔芒比赛似的。

崔芒冲他挑挑眉，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非常幼稚地开始比谁吐的烟圈更大更圆。

抽完一支烟后，两人往回走，蔡春禾小声问道。

“哥，你真喜欢我？”

“不是喜欢，是爱。”

“唔……”

“唔？”崔芒扭头看他，笑道：“啥子意思嘛？”

蔡春禾笑道：“就是……唔。”

崔芒大笑道：“瓜娃子。”

回到病房后，崔芒坐在椅子上，很快睡熟了。

蔡春禾则一夜辗转无眠，忍不住想了很多事情。

转天早上，崔芒又带他去找医生。好脾气的老医生已经下班，换了个脾气挺大的年轻男人，崔芒一个劲地问人家，蔡春禾的脑袋要不要紧，会不会出现后遗症？医生被他烦得不行，嚷了两句，崔芒也乐呵呵的，在确保蔡春禾没事后，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外面果然下雨了，雨势很小，气温有所降低，走在街上倒是很舒服。

两人先在医院附近过早，吃三鲜豆皮，喝蛋酒，饭后步行去江汉路买衣服。

蔡春禾的衬衣上满是汗水和血渍，看着吓人，且他的手机昨天被踩坏也要买新的。

选好手机准备结账时，蔡春禾来到收银台，却被告知已经结过账了。

蔡春禾惊讶地看向崔芒，崔芒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冲他挑挑眉毛，说道。

“唔。”

“么意思？”

崔芒狡黠道：“就是唔！”

拿好手机，两人又去M+商场买衣服，蔡春禾一边下载常用软件，一边说道。

“哥，我转钱给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哥不要，手机是买来送幺弟的。”

“不行！手机蛮贵重。”

崔芒想了想，说道：“算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等我过生日，你也送我一样东西。”

蔡春禾了解崔芒的性格，对方说不要，那就是真的不要，如果自己硬要给，恐怕也会被退回来，还会折了对方的面子，于是他只能说道。

“你生日是么时候？”

“早得很，要等到十一月底。”

蔡春禾点点头，默默将这个时间记在心里，并决定从现在起就开始物色礼物。

买完衣服，蔡春禾又看到商场一楼的丝芙兰。他常用的乳霜上次被掉下来的扣板带到地上，摔碎了，这段时间他都是凑合着用，今天刚好路过，他打算进去买一瓶新的。

丝芙兰的柜哥柜姐都长得特别好看，每个人都画着精致的妆容，嘴巴也很甜。

接待蔡春禾的人是个眼尾贴着星星亮片的漂亮男孩，说话娇滴滴的，一口一个哥，还夸蔡春禾保养得好，显年轻，哄着他买了不少东西。

崔芒对护肤化妆毫无兴趣，蔡春禾结账的时候，他正在香水区被另外一位短发男孩介绍产品。男孩给他试用了一款香水，崔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蔡春禾险些笑喷。

崔芒揉着鼻子走过来，蔡春禾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瓶爱马仕的橘彩星光，便说道。

“哎！这是女士香水。”

“是吗？”崔芒挠挠头，说道：“我不晓得，就感觉这个蛮好闻。”

蔡春禾本以为崔芒会像冯钧一样，喜欢沉稳、内敛的乌木香调，没想到对方的喜好如此清新活泼。不过香水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东西，蔡春禾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

“给我，我有会员卡，能打折。”

崔芒没推拒，痛快地将香水递给蔡春禾，自己又到一旁站着去了。

短发男孩走过去，依依不舍地找崔芒说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男孩一直在笑，彼此还握了握手。蔡春禾敏锐地发现，男孩趁机往崔芒的掌心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蔡春禾当做没看见的样子，扫码买单，娇滴滴男孩递给他纸袋时，眼神颇具暗示意味地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这个眼神也被崔芒看到了，在那边一个劲地坏笑。

两人离开丝芙兰，崔芒便问道。

“不看看人家给了你啥子？”

蔡春禾不甘示弱道：“那个伢送给你么斯？”

崔芒挑眉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拿出来？”

“好！”

“一、二、三！”

两人一同展示收到的东西，两个手心里各自躺着一枚小纸条，上面都写着一个微信号。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神经质地大笑，引得路人纷纷扭头。笑够了，他们一起将纸条揉成团，丢掉了。

蔡春禾又想去汪玉霞买点心，崔芒也不嫌路远，坚持陪着一起去。

蔡春禾又习惯性地买了三份东西，转念一想，自己头上贴纱布，戴网状帽的形象估计要把老太太吓哭，于是只能作罢，打算等伤口愈合后再回去看望父母。

崔芒却说道：“买撒！”

蔡春禾摇头道：“还是不买了，我这样子回克，我老娘要担心。”

“那我买。”崔芒选了一堆点心，说道：“我今天要回克看望小姨，顺便给你家捎上。”

崔芒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来，蔡春禾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两人打算去江边坐公交。

在路过那家工商银行的时候，蔡春禾下意识地往角落里又看了一眼，顿时兴奋不已……那位老太太还健在！她现在就在那里坐着！

蔡春禾立刻想过去却又想到什么，看向崔芒，犹豫道。

“哥，我有些事……”

崔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做了个“走”的手势，两人一起来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还是那副样子，推着那辆破烂的小车，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此刻雨势已经变大了，她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

蔡春禾从钱包里拿出上次取的那一千块现金，自从那天起，这笔钱一直被他随身携带。他走过去，刚要把钱塞进老太太的手里，却被崔芒拦住了。

蔡春禾看向崔芒，眉头微皱，心中有些失望……他不希望崔芒也是那种人。

崔芒却说道：“你就这样把钱给她不得行，她年纪太大又没得力气，钱会被别个抢走。”

蔡春禾一怔，忙问道：“那么办嘞？”

崔芒想了想，说道：“你在肯德基里头给她买一碗热粥，我来想办法。”

蔡春禾点点头，忙转身跑去对面的肯德基，进门时还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崔芒正站在原地打电话。天色阴沉沉的，唯有一缕日光从他的头顶处落下，罩在崔芒身上，圣洁无比。

蔡春禾买了皮蛋粥和蛋堡回来，崔芒将它们接过来，轻声道。

“我来。”

说罢，崔芒半跪在老太太身边，先喂对方喝粥，又将蛋堡撕碎，耐心地喂给她吃。

老太太好像有什么疾病，口齿不清，吞咽也很困难，但一直在泪眼婆娑地说谢谢。

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驻足拍视频，也有人看看就走了，还有个好心的年轻姑娘，将自己的雨伞给老太太留下了。

蔡春禾站在一旁，替两人打伞。他的眼睛酸酸的，不时有眼泪滑落，心里却暖暖的、胀胀的，不知是为老太太的遭遇感到难过，还是为崔芒的一举一动而欣慰。

没多久，街边停下一辆面包车，上面写着某某福利机构的字样。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对方似乎和崔芒认识，两人亲切地打过招呼后，崔芒指了指老太太，说了些话，意思是拜托机构帮忙照顾什么的。

一位工作人员将老太太扶上车，上车前，老太太哭着要给崔芒和蔡春禾下跪。

崔芒忙扶住对方，说了好些安慰的话，亲自将老人家扶上车。

蔡春禾又把那一千块钱递给中年女人，对方却摆手，拒绝道。

“不要，我们那里接受社会各界捐款，不需要这个。”

“拿着吧。”蔡春禾说道：“蛮麻烦你们，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给阿姨买些营养品。”

中年女人看了眼崔芒，崔芒点点头，唔了一声。对方这才收下钱，上车离开了。

此刻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两人继续去坐公交。

崔芒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膝盖上两块黑色污渍，不用说，一件名牌衣服又毁了。

车上没什么乘客，他们并肩坐在后排，蔡春禾扭头看向雾蒙蒙的长江，忽然说道。

“不晓得我老了之后，会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

崔芒说道：“不会。我问过了，老太太生了个不孝子，年纪大了又没得退休金，这才被儿子赶出来流落街头……你又没得儿子，住个人的房子，哪个会赶你走？”

“所以，生儿子有么用？”

“哎……”

两人轻声笑起来，伴随着车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的，听着格外清爽。

崔芒又说道：“幺弟莫怕，哥是真的会养你一辈子，就算我们两个是朋友我也会养你。”

蔡春禾沉默良久，最终又问出昨晚的那个问题，却是说道。

“哥……你真的爱我？”

“是撒……不许说唔！”

“唔……”蔡春禾轻笑两声，忽然说道：“那我们就……谈恋爱试试看？”

“啊？！”崔芒愣怔片刻，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惊喜道：“幺弟！你刚说啥子？！”

司机大喊道：“坐回克做回克！车厢内严禁嬉戏打闹！”

蔡春禾脸颊泛红，不好意思直视崔芒那炽热的目光，只得看向滔滔江水，轻声道。

“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能不能爱上你，也不晓得我们能不能把日子过到一处……你要是不嫌我这个人冒得本事，性格又招人烦，也不怕我拖累你，我们就先相处试试。”

崔芒语无伦次道：“不怕……我怕啥子？！要是不试试，哪个晓得行不行？对不？”

“是这个道理。”雨色夏光中，蔡春禾眉目柔和，笑容温润，认真道：“哥，我们试试。”

因为爱情，蔡春禾感觉自己终于变得勇敢起来了。

不再犹豫，不再畏缩，不再因过去而失落彷徨。

崔芒简直开心坏了，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幼稚小孩。

蔡春禾当着他的面登录交友软件，删除征婚帖并注销账号，又将婚介所的联系方式拉黑。

“幺弟。”崔芒郑重道：“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