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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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木河便告诉谢庭柯自己想要去燕大看一看的想法,谢庭柯正好今日休息,便带着沈木河一起去。两个人到了昨日沈木河吃饭的地方坐下,刚巧碰见许长青,沈木河高兴地打招呼,三个人就拼坐在一起。
“这位是?”
还没得沈木河开口,谢庭柯便道:“我是木河的朋友,姓谢名柯,您贵姓?”
“原来是木河的朋友,你好,我姓许,名长青。”许长青毫无芥蒂,他本就在海外多年,对这种试探和隐藏并不敏感,见打了招呼谢庭柯不再开口,许长青便问起沈木河要去哪儿,得知是燕大便自荐带路,他是很喜欢沈木河的,见沈木河年纪不大,还建议来燕大读读书。
“燕大是极好的,学生们也很好。”
“我还有一个朋友,叫李知山,也在燕大读书呢!只是出来时走散了,不知住处。”
“今年新招了生,说不定今日能看见。”
两个人聊得热络,谢庭柯本来有些怀疑,但是看见沈木河的模样就瞬时心软,答应着一定去--那些富家少爷们读书启蒙的时候,阿木尔还在科不多的草原泥地上写字。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是离报纸上的大学无缘了。
谢庭柯没有开车,车子是军营所里的,他也不便拿出来,好在地方离燕大并不远,三个人便走着同去,一路上见到许多北平的特色事物,街上许许多多和翠萍一样的短发的姑娘,还有西服的男人,长衫马褂的抽大烟的人,在奉天沈木河经常被盯着的蓝眼睛和棕发也失去了魅力,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燕大的门口停着许多车子,卖板栗的卖包子的成群结队,学生们穿着西服和蓝衣黑裙三两结对往里面走,许长青给门口的人说了一声,就带着沈木河和谢庭柯进去。
恰巧进去时就响起了钟声,沈木河被吓了一跳,才发现那些学生快速的往屋子里走,很快四处就没多少人了,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地方空荡下来,他站在其中,从学校恢宏大字的门牌,看到墙垣屋楼,池塘,石子路,墙角的凤仙花,树上的银杏叶,他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草原,城楼,灰色的院墙,还有广阔的天空,钟声,读书声。周围的声音都在他耳边远去,如同一岁时第一次聆听鹰唳,他又一次听到了,他形容不出来,长生天?天空?北平?他忽然想起来报纸上的词语,是宇宙和世界。
谢庭柯静静地看着,让许长青先离开去忙,并不出声打扰,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燕大,那个报纸上无数“新思想”的地方。
等沈木河回过神来,便对谢庭柯说道:“柯布,我想要在这里读书。”
谢庭柯点头:“或许可以去问问许长青?”
沈木河开心起来,眉眼弯着,仿佛又是那个草原上的肆意少年,谢庭柯带着他在学校里逛了逛,燕大的全称是“燕京大学”,有荷花池河银杏树的长道,有在读书的,也有三三两两在外的,谢庭柯带着他在一条木长椅上坐下,北平入秋早,树叶隐约泛黄,露出一二萧索。
“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可以想办法。”
沈木河反而撇过头问他:“柯布,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
看着沈木河的眼睛,谢庭柯微微思索:“在副军校手下做事,算不上什么,阿勒和三子和我一同,算是我的副手,在西营里,宅子是上次在承德···负了伤的抚恤。”那次便是帮陈上将挨的一下,谢庭柯并没有说出来,“我没有什么,你好好的便是。”
沈木河还想说,忽然那对面几颗树上传来一阵喧闹,几个学生也围了过去,又是怒又是笑道:“张少爷又来了?燕大不欢迎你!”
“凭什么啊!老子也是学生!”
一阵嬉笑惊飞几只鸟,沈木河好奇,拉着谢庭柯也过去看着。说话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俊朗眉眼周正,看着倒是俊俏的富家子弟,但一身黑色校服的松松垮垮套着,裤腿和手掌沾了泥,又颇为滑稽。
“旁听生算什么!哼,还不是张德来塞钱进来的!”
那人便是沈木河在火车上听人编排的北平富商张德来的儿子张书行,这人一幅好皮相,脾气却不好:“塞钱怎么了?那也得是我有钱!陈老熊,你爹可还在奉天养猪呢!”
他怼的还正是奉天陈上将送来燕大读书的儿子,那绰号“陈老熊”的是一个胖子,气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就骂张书行王八蛋,张书行自然是混不吝,眼看着要吵起来,谢庭柯道:“这个时间,下一堂课快开始了吧?”
几个围观的学生一听纷纷四散,这种闹剧也无趣,但沈木河想起什么,拉住了陈老熊道:“陈少爷有没有见到李知山?我们火车上见过的!”
陈老熊扣了扣自己被撑得有些大的校服:“噢是你啊,李知山他住校外呢,不知道在哪,但是我请了他这个月时小红的新戏,他应该会来,你再去戏楼子找吧!”沈木河闻言有些失望,但是还是道了谢,好歹有地方可以去找找了。
“时小红有什么好听的,硬邦邦男人一个,没趣。”一边的张书行把身上的泥拍干净,嘀咕了一句,才发现谢庭柯和沈木河居然没走,皱着眉打量。
“怎么着?还想看?我说了我不是来打鸟的!”
莫名其妙被人一点,沈木河道:“那你在这里干嘛?”
这人还真回道:“等人呢,你是新学生?认不认识一个叫许长青的?”
沈木河看一眼谢庭柯,正想着要不要说,一道声音就传来:“木河?可找到你们了,还以为你们回去了,这是?”
来人长衫玉立,不正是许长青,沈木河把手一指:“他就是许长青,长青,这个人找你呢。”
张书行好整以暇道:“对不住许老师,那次是我不好,耽误了课,咳咳,我妹妹的订婚宴,请帖请你收下。”
许长青微微笑着看着他,把请帖拿住:“没关系。”张书行假咳几声就想走,奈何谢庭柯一边道:“张公子是在哪里的席宴?届时一定来捧场。”
张书行没有什么多思考,只觉得这人非常捧场,笑道:“自然是我家公馆,你们想来?这里还有请帖,都算我请的!”
他把兜里几个剩下的请帖递给沈木河和谢庭柯,便离开了,谢庭柯让沈木河收下,和许长青谈起沈木河旁听的事。
“我可以和他们说一说,应该是可以的,燕大的学院和老师很多,木河是旁听比较自由,交一下学费也发校服和校证的,这样,木河你和我一起听一天课吧,晚上我送木河回去,谢先生觉得怎么样?”
谢庭柯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他叮嘱了沈木河几句,便也离开了。
见谢庭柯走,许长青问道:“这位谢柯是木河的哥哥?”
沈木河顿了顿,想了想摇头:“不是,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难怪了,这样爱护你,我们走吧,中午食堂也有饭的,西餐也有,木河你没吃过西餐吧?”
两个人去学校食堂简单用了饭,正要准备下午的课,几个短发的学生拦住他们:“两位同学看看吧!”
递给他们的是几张黑白报纸,居然都是手抄的,赫赫写着几个大字:华夏危急!
两个学生见沈木河接了,就看了看四周,硬牵着沈木河往外走到一颗僻静的树下,那里居然也坐着许多学生聚集在一起。
“这位同学是新来的吗?这是我们的校报,同学可以回去看看,我们二十六号在礼堂,可以来听一听。”
“邓漪白,这个人是谁啊?”一个男生走过来问,狐疑地看。
“新生啊?哎呀我不是想多一个人嘛,喂你叫什么啊?哪个学院的?”
沈木河答不上来,好在许长青在一边道:“欧洲历史系的,漪白同学,我也记得你,上次那个穿白裙子背长恨歌的是不是你?”
叫邓漪白的显然认出了许长青,本来大大咧咧的脸色飞快一红,忽然跑到一边把另外一个女孩子拉了过来。
“书月,许老师也在呢!”
“许老师,你二十六号也来啊!”张书月并没有剪短发,梳着辫子穿着长长连衣裙,发丝都闪着矜贵的光,漂亮的杏眼下是微微发红的脸颊,“诶,这位同学长得真好看,你是那个学院的?”
邓漪白嘲笑她:“才发现啊,还有,说过了是欧洲文学的新同学嘛!”
几个活泼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说起来,沈木河没地方插嘴,况且此时他十分热切和新奇地看着手上的报纸,那和奉天报还有别的报纸都不一样,上面写着许多他第一次才看见的话语,“自由”,“平等”,“爱国”,这些东西如此耀眼,让他都来不及关注身边的人了。
直到许长青喊他,他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一时看入迷了。”
“无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同学是张书月,这位同学是邓漪白,都是同一个学院的。”
“张小姐,邓小姐你们好,我叫沈木河。”张书月好奇地直盯着他看,沈木河不太好意思,微微红着脸,青黑的鸦羽在湖蓝色的眼睛下打出阴影,张书月看着他,觉得他就像是自己喜爱的欧洲油画里的希腊少年,她也忍不住脸红了。
许长青因为还要忙,就叮嘱了张书月和邓漪白道:“木河是第一次来这里,你们是老同学,要多帮助,我还有事,下午记得来上课。”
“放心吧许老师,一定来。”
“把沈同学也一定带来!”邓漪白笑。
等许长青走远,张书月就自告奋勇带着沈木河了解燕大,连密友邓漪白也抛在一边,邓漪白看着又好笑又好气,但是她又想起自己好朋友即将的大事,便又有些忧虑了。
这边张书月又风趣又清晰地给沈木河讲了讲燕大的历史,沈木河过去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朝廷,洋人,英国法国,各种各样的势力和历程,他略带兴奋地询问,甚至有的时候向张书月探讨,直到快上课了才意犹未尽地往教室去。
但张书月不仅仅只是说了历史,还有关于那张纸上的“华夏危急”,一群很多志同道合的学生便是打算因此举行游行演讲,让直系政府不要卑躬屈膝,她也激动地劝告沈木河加入。
“这和我们四万万同胞休戚与共,木河!”
“我知道你明白对不对?!”张书月漂亮白皙的年轻面孔面对着沈木河,她的眼睛熠熠发亮,沈木河很快被她深深感染,点头说好 。
在课堂上,讲师们也没有回避这些问题,他们探讨了欧洲,美国的历史,深深地为国家扼腕叹息,学生们慢慢沸腾起来,很快他们喊着那张报纸上的口号,张书月坐在沈木河身边,也微微红着脸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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