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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有人用爱织成一双宽厚温暖的翅膀。

-----正文-----

加利福尼亚州,圣塔卡丽娜岛。

作为洛杉矶的后花园,圣塔卡丽娜没有沾染一点儿城市的喧嚣。岛屿风景优美,私人别墅散落分布在岛上,形成独有的别致风貌。它曾在上世纪经历战火的洗礼,几乎将海岛焚烧殆尽,但历经数十年的恢复和喘息,圣塔卡丽娜再度成为人间天堂,号称“西海岸的夏威夷”。

独立别墅外是一片璀璨的私家海滩,潮声簌簌如自天上来,海色澄澈而霍亮。落地窗旁有人在弹钢琴,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一片狼藉,这里刚刚举办过一场生日会,吃剩的菜肴、乱糟糟的蛋糕、横七竖八的酒瓶,客人们玩闹得精疲力尽,就着酒意在沙发上打盹儿。

最有精神的反而是生日会的主人,微长的尾发散在耳廓,戴着顶手工折的生日帽。他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弹钢琴,曲子难度不算大,音色缱绻而温柔,从修长纤美指尖下流淌而出。窗外隐有暮色,如血的夕阳缓缓沉坠,又仿佛一缕轻纱披在他单薄的肩头。

季绾在旁边支着头,琴声里半梦半醒,眼帘不时地敛一敛,又抬起来望着那顶她亲自折的纸王冠。

“绾绾,”弹完一曲,江驹臣转过头望见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不禁笑起来,他用指尖刮了刮季绾脸颊沾着的奶油块儿,“困了别撑着,先睡一觉,晚上林还准备了烟花。”

小姑娘喝了些酒,性情也恣肆了些,她娇娇地一扁嘴:“不要,我想听先生弹琴。”

这些年柏青梣想了很多办法,为江驹臣调养左手的旧伤,有了很大的起色。他原本伤的重,弹钢琴这样的精细活儿万万做不到,柏青梣为他调养一段时间后,劝他可以试着通过弹琴让手指更灵活。

也正是因此,季绾才得知,原来自家先生弹琴也这样好听。

江驹臣忍着笑,修长的五指在琴键随意按过,响起连绵一串音。他站起身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并没有费多‎‎‍‌大‎‌‍力‍‎‍气,长长的英伦风裙摆顺着手臂拖曳下来。如今的季绾已经是东方和西方共同的教父,地下世界独一无二的女王,这会儿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伸出两只手抱住了先生的颈。

“先生,”她小小声地说,“生日快乐。”

江驹臣笑起来,“谢谢我的小小姐……可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小姑娘有些脸红,她酒量很浅,喝一些就头昏脑胀,的确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回。

“看见先生这样开心,”她迷迷糊糊地呢喃,“我也好开心。”

江驹臣把季绾送到客房休息,本想去收拾一下客厅的残局,却听见玄关的门铃响起。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心里不禁疑惑,这么晚怎么还有客人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最先入目的是三只大箱子,把来客的脸完全遮住。

“……江家主,生日快乐。”陆霁挣扎着探头道,“不好意思,有点事来晚了,我可以先进来吗?”

江驹臣急忙向旁边让步,陆少气喘吁吁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抬手擦了把汗。他怨愤地盯着地上那堆箱子半天,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江驹臣抱歉地笑笑:“本来今天一早就能到的……唉,有个朋友突然找我有事,等处理完再过来,天都黑了。”

“没关系,”江驹臣温和道,“陆少最近很忙吗?”

“这我可得和您好好说说!”陆霁立刻道,长腿一迈跨过满地的箱子。江驹臣伸手扶了他一把,以防被数目可观的礼物箱绊倒,他低头又看了看那些箱子,忍不住问:“这些……都是陆少送的礼物吗?”

陆霁一挥手:“别管它了,您有空再拆,不急不急。”

今年是商珒死后的第三年,江驹臣的三十二岁生日。

在陆霁的帮助下,季绾从陆家手中夺回了商家的势力,成为东方新任教父,东西黑道唯一的皇帝。她谨记着当年季萱的愿望、同时也是江驹臣的愿望,着手构建地下世界新秩序,尤其控制军火贸易和毒品贸易。

江驹臣不再打理家族事务,而是在暗地里帮助季绾。季萱曾经期冀的一切如今渐渐成真,他不必再愧疚自己没能实现萱姐的心愿,地下世界逐渐向好,他也得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三年时光一晃而过,生命从未如此充实,却也从未如此轻盈。

陆霁年纪轻轻就有了军衔,却不肯按照陆老爷子给他安排的路线发展,早早离开了内部系统,跑到ICPO工作。ICPO属于国际联络组织,对外并无执行权,但各国为了协调地下世界的秩序,更多出于反恐、反跨国犯罪的目的,另外组建了一个执行局,成员大多是成员国的年轻军官。

他对地下世界的愿景和季绾相似,两方也因此经常往来,很快成为了关系密切的朋友。江驹臣带他去楼上歇息,找了些瓜果给青年填肚子,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S国军阀背地里勾结西欧黑道帮派,公然抢夺联合国人道救援物资;第六区的桑提诺不知背后是谁,用军火偷换原油,马上就要运走。

“等绾绾醒了,我把这些告诉她。”江驹臣慢慢地剥一颗葡萄,眼尾慵懒地垂着,他吃葡萄的仪态也是优雅的,薄唇轻轻抿出一颗籽,他拢着那颗籽抬头看向陆霁:“最近有回国见柏医生吗?”

陆霁:“……”

他腾地站起身来,“那个,我把箱子搬上来,您看看喜不喜欢那些东西。”

江驹臣侧过头,看着青年步履匆匆几近落荒而逃,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季萱去世的第一年,伯格纳家族的老公爵篡夺了权位,将刚刚建立起秩序的西方地下世界搅得一塌糊涂。那几年毒品贸易甚嚣尘上,而柏青梣的姐姐就是搅进争端之中,并且为此而死。西方知道江驹臣重伤的人并不多,因此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乱象之所以会发生,就是因为他不堪重任,辜负了季萱的托付。

所以季绾去求医时,柏青梣才不肯答应。若不是商珒劫持了陆霁,江驹臣的病将毫无转圜余地。柏青梣在做手术时,发现江驹臣的身体曾经受过重伤,他得知当年发生的事情后,没有再将姐姐的死归因在江驹臣身上,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为江驹臣调养。

他是柏青梣和陆霁共同的朋友,尽管那两人从来不会同时出现。但江驹臣依旧能若有若无地察觉,他们似乎对自己同时隐瞒了一件事情,同一件事情。

陆霁搬着那几个大箱子吭哧吭哧地上来,年轻军官体质极佳,抹了把汗就坐在地上,向江驹臣递了把小刀:“您来拆您来拆。”

“去年陆少可不是这样的,”江驹臣笑着接过来,“说什么哪有让寿星亲自拆盒子的道理,非要自己解了半天礼盒束带。”

陆霁噎了噎,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今年的……我拆不太好,总之您拆就是了,看看喜不喜欢。”

然后挨近一些探过头,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似的,满怀期待地等着江驹臣剪开封条。

第一箱是海鲜,满满装着龙虾、海螺和海鱼,扑面而来浓郁的腥气,看起来像是一大早刚打捞上来的。江驹臣愕然地望着这一箱,不由回头去看陆霁:“陆少今天早上还去打鱼了吗?”

陆霁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睛都快瞪出来,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索马里,早上我去索马里了,那个军阀的事儿,对,我去处理那事儿了。”

江驹臣从箱子最底下掏出一张湿漉漉的明信片,泛着大海独有的潮气,上面没有写字,贴一张大船的照片儿,桅杆顶端站着只雪白的海鸥。

陆霁:“……我挺喜欢摄影的,江家主不知道吧。”

江驹臣不禁笑起来,他把那箱海鲜放到旁边,又拆开第二只箱子。这回里面装的是蜂蜜,产自也门的锡德树花,一年只能采摘两次,小小的一瓶价格高昂。曾经季绾也为他寻找过这种蜂蜜滋补身体,但除非是亲自去了也门,很难买到纯正的真货。

他一罐一罐往外拿,箱子很大,足足装了六大罐。陆霁已经看傻了,眼睁睁看着江驹臣在箱子底下摸索了一会,他又掏出了一张明信片,这回上面拍的是瓦地多门山谷,证明这些蜂蜜如假包换。

“今年也门的蜂蜜产量高,”陆霁尽力掩饰着嘴角的僵硬,“我就多买了点。”

江驹臣皱了皱眉,他没有说话,转头拆开了第三只箱子。

最后一只箱子很小,只有前两只的一半。但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是最昂贵的,陆霁看见江驹臣拿出一大块阿曼乳香时,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这被誉为白色黄金的香料极其稀少,药用价值很高,甚至能抚慰心理和精神,在圣经中是智者送给耶稣的礼物,代表着高洁的神性。

“陆霁,”江驹臣低声说,“我的药瘾早就戒断了,现在心理状况也很好……你应该知道的。”

陆霁张着嘴说不出话。他当然是知道的,但很显然有人并不知道。

“这是柏青梣送您的……!”陆少脑子里一团糟,下意识用那个人帮自己挡枪:“您问问他,应该还是有用的,应该……”

他如坐针毡,几乎想现在就站起来逃跑,但江家主一贯待人如春风化雨,他看出陆霁的窘迫,于是笑笑什么也没有问,反而帮他找台阶下:“陆少今年跑了不少地方。”

“啊,是、是……我去执行任务,顺便就买了点特产带给您,”陆霁磕磕巴巴地道,“祝、祝您,生日快乐。”

江驹臣温雅地点头道谢:“多谢。”

他手里是最后一个箱子里的明信片,但一直没有低头去看,合在掌心里站起身来。Lyan一觉睡醒,捂着宿醉的头上楼,看见地上这堆东西也吓了一大跳,生生地酒醒了,“这是陆少送给lord的吗?”

“应该不少钱吧,”他惊愕道,“您上次不是还说,陆老爷子逼您回国,把经济来源都给您断了……”

陆霁在心底把某人痛骂了一万遍,面上却丝毫不显,开始满嘴跑火车:“没事没事,饿不着我。别看老爷子嘴上狠,他心里可软了……再说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给长辈带点特产不是很正常吗?您别想多。”

江驹臣叹了口气,刚刚心底冒出的念头太过不可能,陆霁的话在道理上也说得通,便没有往深细想:“最近东非很乱,你别因为和柏医生赌气,就故意往那些地方跑。”

“我哪敢和他赌气……”陆少闻言立刻蔫了,他没精打采地道,“是他让我滚得越远越好,反正我在他眼前也是惹他生气,还不如这辈子都待在非洲算了。”

江驹臣哑然失笑,不禁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陆霁留在房间里休息,自己带着三张明信片走回钢琴旁,在琴凳上侧坐下来。

他翻开最后一张照片。

和前两张的用途一样,证明这些东西都是从原产地直接取得,这张照片拍的是乳香树,翠绿的灌木长在‍‌‍‎‌黄‎‎‍‌‌色‎‌的土地上。枝头停着一只鸟,掩映在树荫的遮蔽下,它站在枝头从而看得更高更远,足下的树沁出价值千金的乳白眼泪。

Lyan安顿好陆霁走下来,抬头看见家主静默的侧影,他犹豫了一会,慢慢走到江驹臣身旁。

“家主,要问问柏医生吗?”他低声说,“这些礼物太奇怪了。虽然都是您前些年急需的,但您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柏医生和陆少都应该知道才对。”

江驹臣沉默着,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鸟。他转过头,望向夕阳垂暮的海面,浪潮声声,鸥鸟盘旋。

……生命的气息自由无邪。

他的瞳底倒映着水色天光,宛若有一万颗星辰同时闪耀,这双美丽的眼睛在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色彩,而如今这明亮的光已经永驻不灭。他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像是此刻在和谁目光对视:“我明白,这些东西不可能是陆霁准备的。他说他今天会迟到,是因为去见了一个朋友。”

Lyan怔了怔,顷刻神色浮现出欣喜:“难道是……”他急忙转身去拿电话,“我这就去问柏医生!”

“林,”江驹臣轻轻叫住了他,“回来。”

他扣过指尖的明信片,扶着钢琴站起身来。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阻止Lyan,只是牵了牵唇角,笑意浅淡柔和,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又不是柏青梣,指着鼻子骂他滚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盛大的生日会结束,一切再度按部就班。

陆霁并没有再带来奇怪的礼物,江驹臣也没有再问过这件事,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在解决S国和桑提诺的事情。为此他特意去了趟东非,布局重重只等收网,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那位军阀在出行时遭到了刺杀,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大口径巴雷特轰碎了他的脑袋。

江驹臣原本的谋算毫无用武之地,那人比他更加干脆利落,或者说此人的路子和江家主截然不同,信奉极致的暴力美学。事情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江驹臣在索马里无事可做,就借着这个机会游玩了一段时间。

他的前半生时时刻刻都站在刀尖上,被商龚勒束自由近十年,后来又病了五年有余。算起来江家主权位登顶,却始终被困在江南和伦敦,从来没有去外面看看过。东非的风貌对他而言新鲜至极,虽然右膝的伤让他不太能走远路,这几天还是兴致勃勃。

他找到了那艘和明信片里一模一样的渔船,船主热情地招呼他,问他想来点什么货。江驹臣正仰头看着桅杆,这会儿风平浪静,他没有看到海鸥的踪迹,但还是用相机拍了张照片。他向船主要了份和箱子里的礼物一模一样的货,船主闻言不禁愣神,说两个月前也有个大主顾,跟您要的货差不多。

“那人扛着枪,”船主回忆着说,“看起来是个佣兵,风尘仆仆的,出手倒是阔气。他戴着墨镜看不见脸,不过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朝气蓬勃的,说话爽朗又痛快。”

江驹臣想了想他见过的佣兵打扮,忍不住笑出声来。等着备货的时候他走到沙滩,低头看海浪里自己的影子,同样和过去截然不同。脱去了熨贴妥当的西装三件套,换成休闲宽松的度假装,白色的鞋尖被浪潮打湿,戴着顶宽檐的遮阳帽。

慵懒且散漫,随性而自由。

……优雅的绅士外壳是昔日江家主的相。永远一个弧度的笑,永远不见情绪的眼底,掩盖真心,隐藏悲喜。他也曾要求商珒去做到这一点,那是两人第一次激烈地吵架。

满满一箱海鲜寄去了伦敦,他特意嘱咐季绾必须全部吃完。小姑娘在电话对面哭笑不得,她很少见过先生这么任性的时候,说着说着她不禁又沉默下来,闷闷地说道,其实先生一直都是比较强硬任性的性格吧。

江驹臣笑问: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这的确,江家家主的随和好性儿在社交场是出了名的。他从不强求什么,也因此无人知道他喜爱什么;他也从不肆意妄为,一切的举动都有迹可循、有理可讲。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压抑自己,用完全的理智去思考和决断,因为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他只对最亲近的人任性过,而每一次都几近无可转圜,而且从不解释。

季绾不止尝过一次:执意去C国为季萱扫墓,丝毫不听旁人的劝诫;季绾夺权后就再不愿看看这个世界,无论小姑娘怎样哀求怎样挽留;肆意滥用安非他命,完全不顾后果,将身体完全逼到绝境。

她握着电话小声说:“但我还是希望先生再任性一些,不要那么多顾虑,您去做您想做的就好了。”

“……您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于是一个小时后,江家主出现在摩加迪沙一家平凡的酒馆,他任性地要求老板为他准备一壶茶。他原本是讲给电话对面的季绾听,小姑娘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先生原来这么会折腾人。

“您来伦敦看看我呀,”她软软地撒娇,”您想喝什么茶,我都给您泡。”

江驹臣忍不住轻笑,指责小姑娘不许这么惯着他,又说自己在S国玩的很开心,还会再多停留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季绾选择尊重他的意见,但也叮嘱他要注意安全,暗杀军阀的人还没有查清,S国现在形势依旧危险。

她正絮叨着,忽然听见江驹臣惊讶的声音:“这是……茶?”

酒馆老板只会说简单的英语,用当地方言解释了长长一串,季绾听不太懂,江驹臣也听不懂,他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舌尖浸润过熟悉的西杭茶香。

“绾绾,”他低声道,“你是实现愿望的神灯吗?”

季绾缓了很久,她小声回答,“先生,就算我是神灯,也没法在闹饥荒的非洲给你变出一壶龙井。”

她过了老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理由,“S国那边有很多华人,可能这家酒馆老板正好有供货渠道……可能吧?”

江家主这些年虽然不再管事,但这不代表他会如此轻易被糊弄。酒馆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破旧,他转头望向窗外,慢慢蹙起了眉。

如果说一个人的幸运是守恒的,那么江驹臣便是在前三十年经历了所有的不幸,又在停留东非的这几个月里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幸运。

他在东非的旅行只有一个人,但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有一位隐藏的旅伴。这个人帮他扫清了大多数旅行的障碍,充当他实现心愿的神秘神灯,同时暗中庇护他的安全。

但分明不该有谁知道他在这里。出于一些因由,他甚至隐瞒了柏青梣和陆霁,只有季绾知道他的行踪。江驹臣反复向季绾确认,小姑娘却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派人跟着他,一边担心起先生的安危。

他沉思了一会儿,反而慢慢放松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声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驹臣不但没有追问“幸运”的来由,他更加坦然地接受,当旁人问起他有什么需要时,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江家主骨子里真的是个任性的人,那么在这些日子里,他可谓将性格深处的任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他的欲求大多时候都会被满足,尽管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后来他甚至开始期待起来,期待那盏神灯又会用什么办法实现愿望。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一个人的旅行自由而孤独,但他体会到的更多是自由。江驹臣在东非停留了两个月,感受到生命里前所未有的放松,独特的文化和习俗让他觉得有趣,潮湿辽远的大海静寂而壮美。

但假日总是短暂的,江驹臣此行东非原本是要解决军阀的事情,除此以外还有第六区的桑提诺家族,勾结恐怖组织用军火倒卖原油。地下世界存在很多游走灰色地带的军火商,但季萱从来不会容忍战争贩子,她早就想清算桑提诺,却不想一直拖延了这么多年。

江驹臣离开S国后,立刻赶赴和桑提诺的谈判现场。这些年他很少公开露面,这一次他亲自出席,基本代表桑提诺家族不会再有任何转圜余地。

……却没有料到,桑提诺竟然会选择鱼死网破。

谈判间歇的时候,桑提诺家主邀请江驹臣外出散步,实则暗中埋伏下了狙击手。他自知无法抗衡伦敦的伯格纳家族,就打算暗杀江驹臣后趁乱逃走,抛下偌大家族,自己改换身份从此潜逃。

季绾没有料到对方会疯成这样,本以为只要拿捏着家族,他就不会对江驹臣动手。但很显然,和恐怖分子合作的人大多是疯子,根本不会顾忌那么多,到了合适的位置后,他对狙击手打了个手势。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来一半。

——下一瞬,距离江驹臣近在咫尺,白色的脑浆迸裂开来。

江驹臣怔住了。

他当然不是恐惧这人惨烈的死状,几乎顷刻间他就明白了对方的谋算,转头往桑提诺打手势的方向望过去。狙击手潜藏的地方是一座钟塔,钟声敲响十二声,正午的太阳滚烫而炽烈,有一道身影高高站在塔尖,将狙击手的尸体一脚踹落下来。

枪声再响。

桑提诺家族目睹家主被一枪爆头,立刻扑过来要拿下江驹臣。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挨近那位先生五米之内,塔尖的人端起了巴雷特,甚至不需要瞄准的时间,将那些妄图接近江驹臣的人逐个毙命。

江驹臣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步,鲜血叠连溅开,却没有一滴沾染在他的衣角。他静静地抬头望着,望了很久很久,眼睛被烈日烧灼得刺痛。直到最后一个人缓缓倒地,塔尖俯卧的人撑起身来,他扛着一管二十斤重的巴雷特,利落地拆枪、收纳,背起一只巨大的黑包转身跳下钟塔。

九十九级台阶盘旋而下,过了一会,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钟塔塔底。他大概没料到江驹臣还留在这里,指尖勾着墨镜将戴未戴,挎着背包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瞬猝不及防地相接。

他们只隔了一座塔,却又像是隔了一重重山、一重重海。

海风潮湿腥咸,浸着鲜血的气味,拂过鬓发衣摆,吹开两双黑漆的眼睫。像是海水冲开高筑的堤坝,深邃温暖的洋流在这刻回旋荡覆,二十年光阴浩荡,轰轰烈烈的爱恨、无声相许的依偎,皆在对视的那一刹那间,山峦崩毁、海潮退灭。

商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等理智稍稍回笼,他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挡自己的脸。

他想逃离,脚步却像是在泥土中生了根。他想走近,理智却在一刻不停地叫嚣,你不能、你不配……你不该。

你又搞砸了、你又搞砸了——他在心底一声声低骂着自己,真是废物,连个不存在的影子都当不好。还是你心里仍然有什么可笑的奢求,你还在妄想什么?!

就非要当面看一眼、就非要离他那样近。就非要掐灭最后一点儿守望的机会,就非要让一切再回到从前,让一切……覆水难收。

快走吧,快走吧。你只会给他带来难过和不幸,快离开这里吧,离他远远的,这样他才能自由,才能快乐,才能幸福。

像是漂泊在风中的种子,刚刚在泥土里埋下了根,下一瞬又被残忍地生生拔起。它早已不配有什么归宿可言,唯有恒久地流浪,才是该得的报应。商珒缓慢地抬起了脚,他逼着自己转过身,握紧了背包系带,逆着江驹臣往前迈了一步。

身后忽然传来压抑的低咳声,暗哑不堪,微微颤抖着的喘息,一声声钝慢而艰难。商珒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行动先于理智的运转,回过神时他已经丢下背包折身飞扑过去,将那个咳得摇摇欲坠的人接在怀里。

江驹臣眼睫微闭,脸色雪白,紧紧地扣着胸口,像是疼得已经站不稳。这几个月来商珒一直暗中跟随着他,本以为移植手术很成功,他也没再见过江驹臣发病的样子……可是现在怎么会突然这样?!是刚刚枪响太过激烈,还是自己的出现吓到了他……

“驹臣,驹臣!”他用力地抱着怀里的人,掌心颤抖,替他按揉着心脏的位置,一声一声焦急地唤,“是心脏又不舒服了吗,有没有带药,你告诉我药在哪里——”

化名罗斯的佣兵枪法极准,传说无论目标是谁,他握枪的手都不会颤。短短一年时间里,这名佣兵刷新了市场的记录,成为从无失手记录的狙王。

但现在,那双手别说拿枪,它颤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连按揉的力气都很低微。江驹臣只用很轻的力气就攥住了那只手腕,黑漆的眼睫微微打开,他凝视着那张焦急后悔的面庞,然后轻轻一拽。

——就将那只一直盘旋守护着、却不敢落地片刻的鹰,拽进了自己怀里。

脸上的痛色在这一刻全部敛去,江驹臣抬起眼睛,目色沉静,呼吸平稳而悠长。移植手术结束后他再也没有发病过,商珒的“死而复生”也没有吓到江家主分毫,他早就从种种蛛丝马迹里探寻到了真相。

世上从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幸运,不过是有人用爱织成一双宽厚温暖的翅膀。

只是这一次,保护者变为被保护者,北大西洋暖流旋回,筑造起另一座不冻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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