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城真的要握不住方向盘了，不应该找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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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道强光划过北江市上空，阴云挟裹雷电轰鸣滚来，下一瞬，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冲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沈翊下了飞机直线赶到警局，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把他裤脚肩膀淋得湿透，可惜踏进警局的门也没能安生片刻，他一开门就愣住了。

“二号机电话——！”

“速度速度！上回案子的卷宗！”

“金秋小时候档案调没调啊？快点！”

“别他妈磨叽了人都快死了——！！”

无数警员扯着嗓子交流，电话铃声不绝于耳，资料文件漫天翻飞，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沈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是沸腾过的。

“沈翊——！”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杜城一眼捕捉到了他，紧接着大步迈来把他揪到画室：“你终于来了，——快去画室没时间了！”

他连“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到底跟孙志彪做什么去了”“你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问候语都免了，完全把个人情绪抛在脑后，可见案子人命关天的程度。

沈翊和杜城简直是飞进画室的。

里面坐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肥硕的身躯委委屈屈蜷做一团，仿佛警局里所有人都要对他图谋不轨，他看到杜城和沈翊进来条件反射哆嗦一下，紧接着又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沈翊迅速脱了湿透的外套甩在地上，一撩头发坐在画板后：“——你就是目击者吗？说说绑架金秋的人什么样？”

房间里的画具一应俱全，即使辞职警员的办公室也不会立刻被肃清，沈翊头发平时都是松散落在前额，此刻被打湿了，为了不遮挡视线他五指成梳往后一抹，立刻就变背头了。

不知名的男人蠕动着嘴唇：“是，是个青年，看起来很年轻，可是眼睛很小……”

杜城拿来一块毛巾，披在沈翊肩膀上。

后者猝然僵了片刻，紧接着面色如初：“他的鼻子什么样？整体脸型？”

男人五官挤作一团，扭曲着表情嗫嚅：“我，我不太能形容出来，就是……比较圆？骨感不太……哦！他的嘴，嘴唇很扁。”

沈翊端肃冷静，一笔一画落在纸上，杜城站在他背后，默不作声打量着这个好久不见的人，瘦了一些，低头时后脊骨清晰可见，来不及休息的脸色微微泛青，眼底黑眼圈浓重。

虽然憔悴，可杜城莫名觉得他整个人精神还行。

约莫半个小时，经过反复修改确认，男人终于大惊失色地指着画纸：“对对对！就是他，简直一模一样！”

沈翊若有所思，笔尖点了点纸：“你确定？”

男人拼命点头：“不会错的！我去公司的路上差点被这人捅一刀，绝对不会记错！”

杜城疾步上前，一声不吭拿走画纸往外走，扬声：“李晗——！去对比库搜索这个男的，蒋锋，现场调出的……”

杜城铿锵有力的回音逐渐远去，沈翊浅浅呼出一口气，后靠在椅背上。

男人看着杜城那雷厉风行的样子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那个，警官，你看我都说出来了，可不可以走啊？”

“……”沈翊冲他无奈笑笑，“我不是警察，这个我做不了主。”

那男人当即就傻眼了，磕巴着：“可，可我瞅警局里那些人跟您很熟啊？”

呼——

窗户被狂风猛地吹开，“啪啦！”打在墙上反弹，窗帘被风卷着疯舞，室内骤然凉了几度。

男人吓得一震，看到外面暴雨如注，铺面的水汽和冷意肆虐而来，沈翊站起身，平静从容地关上了窗。

“以前是，现在辞职了，特殊情况被征用一下。”

好奇心立刻被勾起，这男的一改之前的懦态，刚要再问几句，门口“当当当”响起三下敲击声。

老闫站在门口，咳嗽几声：“那个，同志，警局非常感谢的你提供的线索，可以回去了。”

男人回头看看沈翊，又看看门口的老警察，不敢太造次，缩头缩尾的溜了出去。

沈翊靠在床边，对他展颜一笑：“老闫，好久不见。”

“不久吧。”老闫笑呵呵的，“才一个星期。”

“……”沈翊苦涩地提了提嘴角，想，是啊，还不到一个星期呢。

这作弄人的命运。

他转眼收拾好心思，抬头问道：“老闫，杜……城队这几天怎么样？”

老闫神色怪异微妙，呃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还是沈翊给他解的围：“没事，我随口一问，他不让说就算了。”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副耳机，朝对方温和道：“我任务算是完成了吧，刚下飞机想听歌放松放松。”

老闫立马表示理解OK，临走前异常体贴的为沈翊关上了门。

沈翊知道自己不是警察了，没有杜城的命令，这案子他不敢随便跟，规矩和人命都是铁律，不到必选之时，人们往往会遵从前者。

但不是警察的好处也有，比如，违背规矩的事做起来会方便许多。

他插上电源，带起耳机，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沈翊骗了老闫，他耳机背后不是什么舒缓人心的歌曲，更不是催眠安神的纯音乐。

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传来，像是布料间互相摩擦，紧接着轻微敲门声响起，下一刻便是脚步声，愈来愈近，然后停在了适当的距离。

【孙总，药给您放这儿，文件要不明天再弄？】

助理的声音透过耳机，那边静了半晌，孙志彪沙哑带着鼻音的咳嗽声突兀传来。

——沈翊把监听器放在了卧室床下，只要孙志彪不没事爬进床底下捉迷藏一般情况发现不了。

孙志彪生病了？

沈翊转念一想，也对，吹海风那么久，铁打的身体也得感冒。

【不用】

果不其然，孙志彪嗓音明显比平日嘶哑虚弱，他说【告诉许思文，红酒生意暂时和那边断切】

【是】

助理应声后就没动静了，沈翊仔细辨认，估计是出去了，没听到关门响情有可原，老板房间的门嘛，肯定要关得悄无声息，越安静乖巧越好。

室内沉寂，只剩孙志彪一个人。

他会干什么呢？能套出有用的情报吗？

沈翊眉心的纹路渐渐加深，总有股怪异挥之不去，虽然干的是为国为民的正经事儿，可这行径怎么看怎么像是……

变态。

不待他备受煎熬的良心发现，短短几下手机铃声乍起，沈翊并不意外，一个公司总裁的手机，丢了再换是常事，除非孙志彪没钱买，不然有个备用的实在太正常了。

然而他的波澜不惊随着孙志彪接起电话那一秒尽数粉碎。

【蒋峰】孙志彪淡淡问【杜城那边怎么样了？……哦，沈翊已经到了啊，真快】

狂风呼啸着破窗而入，毛巾被吹落，密集雨点如同炮弹砸在他背后，针扎般唤回了神智。

沈翊不知道何时坐了起来，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仿佛能感到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下，那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怵目，颤栗，遍体生寒，是一种灵魂被拖进地狱的冲击。

“唔呃……！！”

沈翊猛地弯下腰，死死捂嘴，被刺激的差点吐出来。

耳机里的孙志彪还在不急不缓说着——【没事啊，金秋是李晗的重要亲属，李晗可是警局的人，没那么快】

“……”目眦欲裂盯着地板，沈翊眼眶瞪得生疼，孙志彪每个字蹦出来都能激起他满身鸡皮疙瘩。

【放心，不会的】

【别忘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蒋峰，这个在警局没心没肺，整日嘻嘻哈哈的开朗男孩……沈翊自认为阅人无数，作为画家基本功就是观察，细腻入微的洞悉力让他在审讯室无往不胜，但凡，哪怕有一点点征兆，都不至于看不出来。

那为什么他会看不出蒋峰在撒谎呢？

沈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一阵阵反胃。

还是说……对方根本没有撒谎，他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都是正确的吗？

到底，到底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蒋峰策反呢？

到底……

“那个，沈老师…”

沈翊猛地回神。

李晗踌躇不决地站在他面前：“我敲过门了，你没说话所以……”

“……”

沈翊一寸寸抬起眼皮，看到李晗眼下浓郁的黑，对方盛满关切地问：“沈老师……没事吧？”

失踪的是李晗表妹，她这阵子已经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找嫌犯。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些，衬衫黏糊糊裹在身上，沾着冷雨，令他十分不适，沈翊右手无意识抽了下，发觉掌心握着什么——是耳机。

难怪没听到孙志彪的动静，原来早就摘下来了。

李晗一同看向他攥变形的耳机，咽喉咕噜一下：“沈老师，你在听歌吗？”

“……啊。”

“我没有从对比库里找到人脸，城队忙得团团转，请你去帮忙。”

沈翊用力捏了捏鼻梁，捡起地上的毛巾：“好，我立刻过去。”

李晗揣揣不安的嗯两声，她直觉面前这个沈翊不对劲，可又不知该从从何说起，只能把期望寄托于城队了。

三分钟后，沈翊出现在杜城的办公室。

杜城摸着自己冒出胡茬的下巴，看到他来了立刻说：“如果对比库里没有，这人多半是混黑的，就算查到身份也是伪造。”

双方都演着心知肚明的一场假戏，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从未和沈翊有过节，沈翊则神色自若拧过转椅坐了上去：“你有什么别的思路吗？”

杜城狠狠搓了把脸，眼珠乱窜间忽然对上了沈翊的。

对方平静望着他，如果宇宙的黑暗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那便是杜城此时此刻对视的这双。

——他在等我说出来那个答案。

杜城猝然划过这个念头，既然警局系统里没有记录，那么他们要寻找的人只可能是混黑，亦或者职业杀手，想查出此人底细，目前来讲，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同样涉黑的人，然后顺藤摸瓜点燃引信。

杜城第一反应是可笑，心说沈翊你在搞什么，你想让我找孙志彪帮助？难道要违背正道的意志吗？要和罪犯的同伴勾结一起才能破案？

门外的脚步声喧哗噪杂，室内两个人安静对望。

杜城刚要扯开嘴笑，却不知怎么，突然回忆起蒋峰进警局时的场景——并没有什么踌躇满志的意愿，也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词，小年轻阴沉沉的，杜城问他为什么要当警察，对方说我爸爸也是个警察，但因为破案不及时，审讯不到位被杀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救助更多的人命。

是啊，这个世界癫狂又不讲道理，怎能维持一始而终的正义。

半晌，杜城喉头干涩道：“……你有办法联系孙志彪吗？”

沈翊拿出手机，边点边说：“如果查到了，杜城……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他没给杜城说话的机会，手机提示音叮一声，开始通话，沈翊背过身走到门外，杜城看到他关上门那抹弧度，疲惫极了，把脸埋在手心里。

十分钟后，警员一窝蜂涌出，几十辆警察闪着红灯直穿市区，沈翊坐在副驾驶，手机摆在GPS支架上，一个红点在屏幕中缓慢移动——这是嫌疑犯的位置。

“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沈翊毫无困意，淡淡问了一句。

杜城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不打警铃我们连这条街都过不去，——诺你看，又堵了。”

沈翊望着高架桥下，无数车流拥在一个路口，塞得水泄不通，警察办案如果是这个效率，那人质别活了。

反正还有一段距离，沈翊抿抿嘴，在心底琢磨片刻措辞，却还是非常直白的开了口。

“杜城，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和孙志彪在一起了。”

“……”

空气并没有凝固，氛围也毫无变化。

“哦。”杜城说，“恭喜。”

沈翊闭下眼，深吸一口气：“还有，那三天的事……”

这次杜城却很突兀的打断了他：“不，你什么都不用说。”

沈翊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转过头正视他。

杜城侧脸仿佛被冻上了，带着不让人怜悯的死气沉沉：“不要原谅我，就这么下去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不要原谅我……”

“……杜城。”沈翊开口叫他，“你记得以前咱们办的一个案子吗？一家三口被绑架了，逃出来的只有那个父亲，他的妻子儿子都死在了劫匪手里，他成功逃脱的第二天就自杀了。”

杜城只能竭尽全力握住方向盘，他听着沈翊熟悉的声音，感觉到引擎的震动，精神却仿佛一个行尸走肉，他觉得沈翊再说一句话自己就要死了。

于是他只能忐忑不安的问对方，你想说什么？

沈翊声线还是那么平静，他说：“那个人选择自杀，是因为承受不了抛弃妻子，一个人活下来的负罪感，但是杜城……我想让你活下去。”

“……”

杜城真的要握不住方向盘了，不应该找他来开车的。

他自己选择了一条毁灭的路，已经做好了去往地狱的准备，可沈翊就像个无慈悲的神把自己拉了回来，理由并不是期盼已久的爱情，而是人之所以要活着是因为需要活着，不仅没有让枯萎的心灵得到一丝甘露，反而愈发坎坷不平，他无知又愚蠢，这个世界癫狂又不讲道理。

杜城太清楚自己对沈翊的感情了。

我愤怒，我自私，我恨你，我爱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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